南岭星又下了几场雨,这些雨淅淅沥沥的,时而是豆大的雨滴,时而是牛毛细雨,窗外的芭蕉树愈发翠绿,遥远的海上海浪翻滚,在雨水的点滴声中弹奏出一曲又一曲海风的曲调。
然而聆听的听客分了神,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为明洛看病的医生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病人的体质本就特殊,现在又有血液病,哪怕是行医多年的医生面对明洛也不免很沮丧。
不过医生面对病人时,并未将这种难以医治的焦灼表现出来。他只告知了病人的家属。
同样,明洛很听话。
每次看到医生,少年都乖乖地坐在床上,医生让他张嘴就张嘴,让他睁眼就睁眼,有时候换个医生来,医生还会拿个小钟表在他面前晃一晃,明洛不懂这是什么治疗方式。但每次治疗完他就很困,昏昏欲睡,明洛尚且不知,在他睡眠过后,该抽的血都会抽出来,只是那些针插入皮肤的动作很轻柔。
就像被沙滩上的海石轻轻刺了一下脚,还没意识过来,他的人已经迈过那片海域。
最近明洛总会梦到大海。
也许是白日里明洛总能从那偌大的玻璃窗看到遥远的蓝海,所以梦境之中,他就是在大海中自由游行的一尾小鱼,就连尾巴也是接近大海的深蓝模样,鱼鳞闪闪发光,在阳光下散发出灿烂夺目的璀璨光泽。
梦里的欢畅让明洛这段日子舒服了许多,即便在医生看来,他的状态越来越差,可是他的精神越来越平和。
可惜最近哥哥不让他写日记了。
明洛低头,他的掌心捏着一枚草莓味的软糖。
他记不清这颗糖是谁给他的,但这枚糖果无疑很重要,明洛舍不得吃,就一直捏在掌心,糖纸的边缘已经黏腻腻的,都是他的手汗。
明洛的手指在被褥上滑出流畅的弧度,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不经意的画出了一个图案。
这是什么……
他画了一个什么……
一个糖果的图形褶皱出现在平整的床单上,明洛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不断游走在床单上的右手,突然很想……攥着什么,还想……在这个床单上呈现更多的图案。
可明洛不知道这种身体的渴望到底是什么。
灵魂深处仿佛有一抹光,这抹光指引着他的右手不断地描摹出新的内容,是什么,明洛探出头去寻,总是没有结果。
明洛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
他想写日记,很想写日记……
以往每次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就会写日记。
但哥哥说他写的太好了,如果继续写,班上小朋友会自卑……明洛不希望别的小朋友自卑,大家都是很棒的小朋友……可是,还是好想写日记,给哥哥签字,然后交给老师,老师给他分发小红花。
没有日记——没有签字——就没有小红花。
明洛暮然失落了起来,少年的身体软趴趴地贴在被子上,霍秋绥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块被褥中的小软饼。
自然,霍秋绥也看到被子外床单上的那枚简笔画糖果。
霍秋绥收回视线:“今天想吃什么?”
“草莓小蛋糕。”少年的声音闷闷的从被褥中传来,看到是哥哥,少年露出了微长头发下的一双明亮眼眸。
“不可以。”男人拒绝得很从容。
明洛眨眨眼,男人伸出手,给他一枚新的草莓软糖,霍秋绥并未藏私:“正餐不可以吃小蛋糕,但可以当做餐后甜点。”
明洛很快高兴了起来,侧首看着放到枕头旁边的那颗粉色糖果,他的思绪乱七八糟的,有看到哥哥的高兴,也有想写日记的欲望,但所有思绪转到最后,就只剩下小小的告状气音——
“哥哥,我、我没有小红花……”一边说,少年还小心的打量轮椅上的男人,“哥哥、收走了我的作业本本……”
霍秋绥低头看他,呼吸无声一凝:“你记得小红花?”
明洛认真地点头:“哥哥说,哥哥会给我小红花,很多、很多的小红花……”
男人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少年的琥珀色瞳孔上,这双眼睛不似前几日那般空洞麻木,现在甚至少见的有了光亮的色彩。
但医生已经说了,明洛的记忆会越来越少,同时,他沉睡的时间会越来越久,直到某一天,血液病彻底爆发,他或许会在痛不欲生中,选择自我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