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业第一时间发来了停电的通知?,大概要半个小时才能?恢复,洛嘉屿打着手机的手电筒进了楼内,电梯已经停运,他拿着快递一路徒步上了八楼,上来后敲了敲门?,但半天都没有人应。
他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进门?,入目便是一片黑暗,他记得家?里有几?个备用的一次性?小夜灯,但是初喻没有开。
他用手机的光亮一边往前照着,一边轻声喊着同居人的名?字,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直走到客厅里,他才发现沙发上没有人,就在这时,卫生间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洛嘉屿立刻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转过头去?,说不清是不是第六感作祟,他在往那个方向走去?前把刺眼的手电光给?关掉了。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指引着他走进卫生间里,看见墙角蹲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靠近的过程中,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大概是初喻在洗手和脸的时候突然停电,还没来得及去?客厅里拿手机。
在见到这道蜷缩着的熟悉影子?时,洛嘉屿的第一反应是蹲下来,一只手伸出去?试探地触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黑影感受到他的动?作,瑟缩了一下,看起来想?逃,但腿蹲久了体力不支,没能?从原地挪开。
“是我。”洛嘉屿说,声音维持在同床共枕时靠着耳朵讲悄悄话的音量,他感觉到对方从退缩慢慢恢复成了正常的姿态,但仍旧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指尖触及的那片皮肤温度冰凉,他在刚靠近的时候就发现了,初喻的身体在颤抖,不知?道是什么具体原因,但颤抖往往是出于害怕。
停电的夜晚一片寂静无声,黑暗像吞噬人的沼泽,初喻没有力气?抬头看向来找自己的那个人,也没有勇气?,两个人唯一相连的地方就是交叠的手,他感觉到对方一点点扣住了自己的指缝,温度顺着连接的地方渐渐传输到自己的这一端,直到他原本冰凉的手在黑暗里被对方重新捂热。
“别怕。”在轻声安抚的间隙里,洛嘉屿慢慢抱住颤抖的怀里人,他不知?道对方在怕什么,如果是怕黑,又是因为什么而怕黑,在他没有参与过的前二十五年里,对方曾经遇到和今天如出一辙的场景时,身边有没有人像现在这样?安抚过他?
初喻在他的怀里沉默良久,伸手抓住了人的肩膀,洛嘉屿听到t?他很轻很轻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洛?”
他回应了一声是我,换来的是对方默默抓得更紧的力道,他们就这样?安静地拥抱着,直到半个小时后停电恢复,室内重新变回灯火通明,刺眼的灯光一瞬间落到两个人脸上,将?方才黑夜里寂静无声的缠绵氛围搅了个干净,洛嘉屿捧起怀里人的脸,然后发现上面有泪痕。
初喻下意识地松开手想?从对方怀里退出来,但洛嘉屿依旧抱着不放开,过了一会儿,后者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来,用嘴唇蹭了蹭他湿润的眼角,留下一个安慰的轻吻。
这是同居日子?里的一段小插曲,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之后,早上吃早餐时,洛嘉屿貌不经意地问起来,初喻才告诉他自己小时候被同班的同学锁进过柜子?里,当时已经放学,又逢大人出差不在家?,没有人来找他,自己最后一个人在柜子?里待了一晚上。
这段经历对他的影响就是患上了应激性?的黑暗和幽闭恐惧症,中间去?找过医生吃过药进行过治疗,现在发病时跟小时候比已经缓和了一些,初喻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几?乎是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在阐述,仿佛遭受这些的人并不是他。
说到一半他去?拿桌上的水杯,然后对上坐在对面的洛嘉屿的视线,愣怔了一瞬间,大概是因为对方的眼神里透出来的心疼太明显。
但他没说昨晚那个拥抱比之前吃的任何治疗药物都管用,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童年那段经历留给?自己的创伤,但被同居人抱在怀里贴着额头的时候,过去?二十五年被压抑下来的情绪仿佛一下子?决堤了,却没有把他冲垮,而是以某种温和的方式从他体内缓缓流淌出,过去?的恐惧在拥抱的安抚下从阴影中显现出来,只有当被看到的那一刻才消失殆尽。
拥抱持续得越久,那种疗愈后的安宁感越强烈,大抵是因为所有的心理疾病各有其创伤形成的来源,但最终治愈指向的药物都是爱。
在洛嘉屿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天,他们找了家?日式烤肉店吃夜宵烧烤,夜晚的店门?内很清静,两个人一开始还在一串接一串地吃日式烧鸟,吃到后面就渐渐演变成纯喝酒,初喻本来只要了一瓶波子?汽水,洛嘉屿坏心眼地劝他说清酒度数不高很好喝,初喻喝了一口脸都皱起来了,最后还是用桂花甜米酒代替了清酒。
米酒度数接近于零,但对于常年不沾酒的初喻来说还是能?闻到明显的酒味儿,他喝得很慢,最后一晚的聊天也进行得很慢。
“我打算再在这里待两三年,之后……还没想?好,大概会回家?乡?”
听到“回家?乡”三个字的洛嘉屿眼前一亮:“你想?回杭州定居吗?”
“有考虑过,但欲望也没那么强烈。”初喻往喝空的杯子?里又倒了一些米酒,“住在哪里都可?以,毕竟我也不上班。”
“我过两年应该也会回杭州。”洛嘉屿弯起眼睛,“不回也可?以,我们一起去?国内四处漂游,反正世界那么大,够我们看半辈子?的了。”
初喻闻言抬起头,借着灯光他看到对方脸有点红,应该是喝酒喝的,他就这么呆呆地望了对方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消化刚刚听到的那句话里的巨量信息。
“那约好了,我很快会再来找你的。”洛嘉屿看着他,声音很轻地说道,“我是你的男朋友……走了以后也是,对吧?”
初喻感觉自己的脸也很红,肯定是喝酒喝的,他迟钝的思维思考着这段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思考期间只能?呆呆地回了个字音:“啊?”
“不是吗?”洛嘉屿又往他这凑了一点,大概是真的喝迷糊了,甚至开始认真地掰着手指给?他清点数数了,数着数着还笑起来了,“你看啊,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嗯,做也做过了,还不止一次,昨天晚上我在你耳边问喜不喜欢我跟你做,你还点了点头……”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因为他的嘴被捂住了,捂他嘴的人低着头,耳朵红得快滴血,这下再也不能?欺骗自己是喝酒喝的了,初喻的嘴张张合合,调整了无数次声带才能?艰涩地发出声音:“你是,走了以后也是。”
对方这么乖,原本被酒精点起来的一点坏心眼子?顷刻间又变得软塌塌了,洛嘉屿低下头用脸蹭了蹭对方抵在自己这里的手,闷声说了一句:“喜欢你,舍不得你,会想?你。”
耳朵上骤升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初喻稍微放松了一些,被拉住的那只手动?了动?,虽然从没有尝试过主动?,但还是安抚地摸了摸对方,本人则原地化身成一只温暖的小复读机:“喜欢你,舍不得你,会想?你。”
“等我回来找你。”
“等你回来找我。”初喻说完这句话之后,又顿了顿,“如果很难回来的话,我去?找你也可?以的。”
“好。”洛嘉屿攥了攥他的手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这句话听起来像幼儿园小朋友郑重其事地对另一个小朋友许下承诺,洛嘉屿自己已经起码十几?年没有讲过这么天真孩子?气?的话语了,成人世界的虚与委蛇和迂回话术就像一层又一层将?生活包裹起来的面具,所有人在规则的外衣上游走,在觥筹交错间逐利、博弈,成熟只是在这个世界成为赢家?的必要前提条件。
但当把所有虚虚实实的面纱揭开后,生活的本质对他来说不过依旧是小孩子?的一句真心话,或许他其实根本没长大,在那些虚浮的名?利场里游走得够久后,他最后最想?的还是抱着从成人游戏里赢来的奖品,回到最天真烂漫的童年状态中,而又何其幸运,他能?够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找到另一个和他一样?的小朋友。
机场送行那天,初喻送了洛嘉屿一本画册,洛嘉屿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问他上面画了什么,他说画了一篇森林爱情故事。
故事的开启很突兀,一只小动?物敲开了另一只小动?物家?的门?,从此一张床上多了一只枕头,它们一起煮咖啡和奶茶,一起在小溪边打水漂,一只小动?物受伤了,另一只会凑上去?舔伤口……故事的结尾很温柔,一只小动?物送给?另一只小动?物一盏提灯,那盏灯被放在它们的床头,这样?以后的漫漫长夜里再没有谁会怕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