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嫂,今日我去您家,替您看看田。”
聂夫人的声音清亮甜脆,眼中总含着笑——她有空闲,便挨家挨户的去看看村民的田地,趁他们不经意间,略施法术,让田中的土活泛了起来,不出几日便发了新芽。
人人皆叹聂夫人治田有方,便日日候在殷府门前,一等聂夫人出门,便争相将她引至家中,直到有一日,聂夫人回府,沉睡榻上,数日不起。
待她醒后,殷公子一问便知,是妖力耗费过度,伤了元神——
不过府门日日都有村民前来求她看田土,谁料丫鬟好言拒绝后,村民竟起了内讧,竞也传出了那聂夫人实为妖孽的传闻。
不过她哪懂,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村民们皆知妖孽为传言,却无一不假装着义愤填膺的样子,可只有殷公子与她晓得,这一切确为真实。
流言愈传愈烈,病榻之上,聂夫人掐指一算,并未言语,却招呼丫鬟拿来陶土,一日日刻着她喜欢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除了后院那片夜来香,她还想为他再留些念想。
再后来,正如聂夫人所想,田间收成惨淡,殷公子身为佃主,却也不堪流言,应下了村民的请求,要杀她为敬,祭祀神灵。
她并未高估殷公子对她的情义,只是哭着求他亲手杀了自己,好让这一切重回正轨,让他不要遗憾。
殷公子双手猩红,他扔下短刃,聂夫人应声倒在夜来香间。
第二日,她被众人抛在百花村前的河水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自此,再无多情的殷公子,只有杀了妖,鼎鼎大名的殷先生。
百花村的收成再未好过,有人偷偷逃了,留寡父寡母饿死家中,人人都嫌晦气,数年过去,也只剩殷府一户。
殷先生不去想这是否是报应,他只是令人烧毁一切聂夫人的痕迹,却唯独救下了那片花园,也忘了那只埋在花盆中的陶像。
因为她还未来得及给他看。
她舍不得给她看,她总觉得自己的恩未报完。
短刃刺穿胸口的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了他们青丝变白发的模样,幻想着他不会下手。
不过这柄凡间短刃伤不了她,她只可自损内丹而亡。最后一刻前,她仍在幻想。
直至冰冷的刀尖染了血,他未松手,她愿得所偿——
缕缕幻象如同银河万象浮动在迟鲤眼前,看着聂夫人倒下的那一刻,迟鲤胸中竟同频酸痛。
她不敢想,这一切的结局,不论是他们,还是她自己,与眼前的白煜。
幻象伴着聂夫人最后一缕魂魄消逝,在颤抖的殷先生身周徘徊片刻,便化作了一只赤狐模样,伴着雨点,消散在了夜来香间。
“夫人,我千错万错……”
白煜本想去扶起失了神志,面色苦痛的殷先生,却被他一把推开。
满园夜来香被踩的支离破碎,殷先生脚下不稳,向花园之外跑去。
“滚开,不要跟过来!”
迟鲤二人追逐着面目扭曲的殷先生,直至一片悬崖之上。
殷先生执起那短刃,剖开自己暗纹华美的衣襟,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迟鲤气喘吁吁,看着殷先生离万丈深渊只差一步,她大声喊道:“殷先生,聂夫人一定希望您好好活着,您放下刀,一切还有补救的余地!”
“没有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原谅了我……我剩余的罪,要我自己去赎。”
殷先生大笑着,回神忘了一眼崖下的河流,身影好似无巢之雀般萧瑟,一句话语轻轻飘来:
“人和妖,不论是谁,在一起便要以命偿还,这是天道,这是我身上的天道,更是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