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秀英被贬为庶人,按理便该送回娘家去,可是钱氏一族也嫌她辱没门楣,并不肯收留,末了还是杨首辅网开一面,想了个折中的主意,送去庵堂落发为女尼,顺便为养病的太后祈福。
终其一生,她都只能常伴青灯古佛,再不能踏足红尘中了。
据闻她在落饰前曾想要求见淑妃一面,忏悔己过。
王璇当然拒绝了,她可不觉得自己跟钱氏有什么了不得的交情,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更是闻所未闻,以钱秀英的个性,只会觉得自己害她如此之惨,愈发仇视才对,打老鼠怕伤着玉瓶,王璇可不敢给她鱼死网破的机会。
好在清净寺乃皇家寺院,有戍卫把持,这会儿才安心多了。
王璇由青雁搀扶着,在御花园慢慢散步,眼看花木葱茏,不免嘀咕,“这肚子怎么还没鼓起来的迹象。”
青雁虽没生养过,却听宫里嬷嬷讲了一耳朵的掌故,含笑道:“最早也得四个月才显怀,您太心急了。”
当然也是好事,王璇还无须刻意控制食量,秋冬天气最宜滋补,那些个山珍海味,本就是这时节才多多上供的。
出了钱秀英一事,太后如今不催着她喝汤了,怕担干系,王璇的胃口反倒好起来,每天最多的工夫便是钻研菜谱,琢磨各种吃喝——萧煜大病归来,肯定也清减不少,她得变着法儿给他补身子呀。
青雁见她如此乐观,倒也宽慰,“娘娘想得开最好。”
她并不知那封信的事,只当主子盲目乐观,不过,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除了自我排遣又有何法呢?
她们也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罢了。
王璇悠悠赏花,时而捡起一朵嗅闻,御花园种植的花卉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绝不会对孕妇有害,这一点她有把握。
眼前忽地投射下一片阴影,王璇微微抬眸,望向面前杏黄肩舆。
他居然也用上华盖了,可见再谦逊谨慎的人也免不了膨胀,谁不想一呼百应耀武扬威?端看有无本事罢了。
除青雁外,身后宫女太监早已稳稳当当跪下,鸦雀无声,识时务者为俊杰,宫里活久了的都明白这道理。
王璇当然不跪,淑妃爵比亲王,本就平起平坐,何况她怀着身孕,更有“冒犯”的资本。
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分嘲弄,“殿下好大的阵仗!”
萧灿眼睫微垂,不怒自威,“本王的仪仗再华丽,无非徒有其表而已,怎及娘娘胸有丘壑,略施小计便除了本王发妻。”
叫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还当他多么情深如许,为钱氏离去何等悲痛,然,至少从王璇与钱秀英的那几次相处中,她完全体会不到这是一个被厚爱的女人——王璇自己是经历过两心相知的,自然明白鹣鲽情深、相敬如宾是怎么回事。
理亲王这般作态,在她看来也几欲作呕。
王璇微哂,也不再矫饰,“那么,殿下要为她复仇吗?”
萧灿上前一步,从袖中伸出手来,有一刹那王璇几乎以为他要摸自己的脸,下意识攥紧匕首——太后还在养病,宫中不宜见血,可她不介意来个破例。
幸好,那只手拂过她耳畔后堪堪收回,萧灿气定神闲,甚至带着点志得意满道:“终有一日,娘娘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他话中的意味深长过于明显,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收作禁脔,王璇便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不管他是垂涎美色还是想强占先帝所有,那种下场都不是王璇想要的。她不懂政务,可是直觉这人当皇帝绝不是什么好事。
阿玉,你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萧灿示威之后,便直奔慈宁宫而去。
在杨太后面前他仍是一副哀戚悲痛模样,似乎为钱氏感到无限惋惜,哪怕他最终选择大义灭亲,可到底也是他结发妻子。
杨太后这一年断断续续病着,与外界失去接触,也愈发喜欢缅怀往事,“当年你才这么点儿,还不到桌子高呢,钱氏进宫来,你一眼便瞧见她,说要娶她为妻,这话,大约你也记不得了。”
那孩子生得实在漂亮,长大了,反倒不及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