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讲究孝道,先朝更是有“以孝入朝”之先例。
父爱子,可训责。子若不认,便是忤逆。
而盛达善这话,却是对春娘和盛老十明晃晃的指摘,当真是……逆了纲常伦理!
莫说春娘和盛老十霎时脸色变了,就是盛樱里啃着鸡腿也目瞪口呆。
她咽了咽口水,温吞的想:盛达善是回来砸饭碗的叭!
满桌佳肴没人再动,几人或愤怒或吃惊的看着盛达善。
“老二!”
盛达济眉头皱的死紧,“你怎敢与爹娘这般说话!”
“看吧,”盛达善轻嗤了声,“半分为人兄的责任不担,一到能摆兄长的谱儿的时候就跳出来了,狗都没你鼻子灵啊。”
“!”
盛达济被这话羞辱得脸一阵青一阵红,恼羞成怒似的盯着他,好像想给他盯出个窟窿来。
盛达善眼皮稍抬,也回视着他,“你做工的酒楼,不过就在巷子口,家里每回出事,你当真是不知情?”
不待盛达济张嘴说什么,他又道:“堵了自己的耳朵,可不就是又聋又瞎。”
“盛达善!”
盛达济拍案而起。
“沾了个病秧子的命数,家里的银钱合该是你的,烦心事也不该寻你去,但凡咳上两声儿,这两老可比挖了心头肉还疼,哪里舍得惊扰你什么?”盛达善语气风轻云淡,说的话却是将那糊窗纸似的脸面,一寸一寸的撕扯开来,露出里面的贪心贪性。
“做兄弟十数载,你是什么自私自利的人,我怕是比你更清楚,扯着圣人的皮囊,连自个儿都骗过去了吧,真当自己是君子了。”
盛达善说着,目光倏然自那青红交织的脸转向旁边,“你们呢?对拿着盛樱里赚来的银子养儿孙的愧疚,如今可还剩得有一分?”
盛老十和春娘好似被抽了魂儿,神色有些木。
老实人就是这样的,让他们去做坏事,是做不成的。甚至,他们还想要些脸面。
穷苦人家,卖闺女养儿子的事也不在少数,许多人背后指指点点的说上几句,各自散去,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明儿太阳照常升起,几个轮转,怕是连那闺女叫什么都忘了去。
但盛老十和春娘,家里再是穷困潦倒,也从未动过将闺女卖了的心思,更甚于,在街坊邻里的眼里,他们两口子木讷老实,待那个风风火火、满巷子乱窜的闺女已很是不错了。可却不知,盛樱里还没十岁,便帮着盛老十杀鱼卖鱼、捡蘑菇、卖艺,能赚钱的活儿她都干,赚来的银钱尽数扔进了堂屋那笸箩里,手里没留两个铜板。
初初儿时,春娘也愧疚,旁人家的闺女不说养尊处优了,但除了帮着家里烧两顿饭,洗一次衣裳,几乎是双手不沾染旁的活计,每春夏之时,小姐妹们相携去采莲摘花的玩耍,而盛樱里,总是没有闲暇,因为她要帮着家里做生意。
次数多了,巷子里的姑娘们便不来喊她了。
盛樱里好似不觉什么,春娘却是心口酸涩。
如今呢?
春娘想,不过是少出门玩儿两回罢了,有何计较?
“里里赚的银子,是她自个儿的,她若有心,便拿出几个铜板来帮衬家里,若是不情愿,便也罢了,我何时与她要过银子来养你大哥一家子?你说这话丧良心。”春娘神色平平道,“里里是我亲生闺女,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又何曾苛待了她去?”
盛樱里握着筷子的手轻颤了下。
她眼眸垂着,鸦睫在眼睑下落下一层暗影,让人瞧不见那双眸子里的神色。
堂屋里,气氛安静又压抑。
盛老十叹息了声,神色怯弱又无奈。胡氏视线在几人脸上来回飘忽着瞅,盛达济有亲娘护着,脸色好看了些。
门前日光透进来,盛达善脸上光影错落,好似无甚神色的坐着,又像是在沉思什么。
春娘好似说得难过了,深吸抬袖蹭了蹭眼睛,又道:“你们兄弟妹三个,自小都比巷子里旁人家的孩子懂事,我跟你们爹就想,养着你们,再苦再累,就是要了我们俩的命去,都值得。里里是闺女,自幼有你大哥一口吃的,我又何时少了你一口?胡家那事,我跟你爹也没怪你责骂你,怎就偏记恨上了呢?同我和你爹,你大哥不再亲近……”
声音喃喃,好似不解,又遗憾。
盛樱里眼睫轻眨了下,她抬眸,平静问:“你当真不明缘由吗?”
春娘没想到她会问,神色怔了下。
盛樱里原本有许多委屈想说,可是,此刻什么都不想说了。
春娘其实知道的,只不过,因着不在乎罢了,不在乎,便是瞧在眼里,也并不会觉得她是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