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沈周依然在日落之后翩然而至。这次倒是比昨日用心一些。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之后,只说了两个字“重写?”
又写?她忍不住,“小师叔,您倒是说说,哪里不妥啊?”
“没有不妥。”沈周回得平静,“只是觉得还可以写。”
啊?尹玉衡窝火至极,却又无从发作。回到里间,她无力地趴在纸张上,望着桌上的油灯失神。
第一天编了神话故事,第二天编了传奇故事。她编的都快忘记这件事情本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一时倦意涌来,她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沈周誊抄完了一卷典籍,听到里间绵长的呼吸声,过来替她披上衣物,转身离去。
第四夜,
尹玉衡早上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自己的被子,而脖子僵直,一动便疼。
她歪着脑袋“抄”了一天,傍晚时分,索性直接去泡了温泉。
透过枝叶的间隙,她远眺着夕阳,那样浓烈瑰丽的晚霞突然就让她想到那日赵横府中的场景。
那天她去赵府打探时,看见赵横的妻子站在廊下,衣袖宽垂,神情冷淡。
可那目光,似乎不是冷,而是一种……沉默的等候。
她忽然心头一跳,猛然明白。
尹玉衡披衣而起,狂奔回藏书窟。
沈周已经坐在那里安静地誊抄书籍了。
尹玉衡冲了进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刚想开口,又左右环视了一圈。并无第三人在此,这才低声问,“证人是不是赵横的妻子?”
沈周笔一顿,抬眼:“为何有此一问?”
“她……”尹玉衡一时脑中千头万绪,“她看我的眼神不对。”
“怎么不对?”
“就像,就像她好像知道我会去似的,就像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尹玉衡喏喏地道,“就好像……但,不对啊?如果她知道我是过去找赵横的麻烦,为什么不提防呢?她……她好像……不,难不成她一直在等着有人去收拾赵横?!”
沈周低眉,淡淡地道,“我不会告诉你。但是你可以假若她就是证人。你不是擅长写话本子吗?你便再写一篇话本子来。想想前因,想想后果。”
尹玉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内室。坐在桌前,她神情凝重。
她一直以为赵横的妻子必然跟赵横沆瀣一气,跟赵横一样,一起贪婪地谋夺那些人家的财产。可是,赵横的这套手段必然有第一个受害者,若他的妻子本身就是第一个受害的人呢?
赵横罪有应得,可是她们呢?
那目光,那份沉默,那深藏不言的隐忍与痛楚——皆如山雨欲来,压得她胸口沉沉。她少有后悔的时候,但此时却越想越怕。
夜间思过,灵台清明,手中的笔仿若千金之重,尹玉衡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她明白,这就是沈周对她的教诲,对她的惩戒。
她咬着唇,一言不发,就那样坐了一夜。
第五夜
这一日天气并不好,傍晚时分便有落雨的架势。
沈周提灯上山,远远地就看见尹玉衡在洞口坐着。
尹玉衡见他来了,便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敬地喊了一声小师叔,“快要下雨,您还过来。”
沈周有些意外她的恭谨,但也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待走进藏书窟里,意外地看到尹玉衡居然还准备了煎茶。他拿起了书桌上尹玉衡的手稿,仔细地翻阅了起来。
不同于前面的两份,这份手稿笔迹工整清丽,没有铺陈、没有夸张,字字平实。里面记载了她是如何发现赵横的劣迹,如果打探,如何换嫁,为何要将赵横带回和庐山。而后面还写了一个小故事,以赵横妻子为主角,描绘了一个沉默隐忍的女子,如何于岁月深处等待、挣脱、清算。
居然与沈周所知有七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