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圣贤皆死绝?季离听着这句,忽然发觉。之前黄金甲说的,在他身上看到了圣贤的影子。恐怕不是什么好话。“黄前辈,您为何说我与这些圣贤,有相像之处?”黄金甲寻思,他也真是好意思问出口来。“性子倔强倨傲,像极了一个人。”“执剑之时的意气风发,又与另一人神似。”“还有,你养的那如意,曾经有人修养过类似之意,只是……更大气些。”黄金甲倒不是说假话。只是这三人,早已不是他能望其项背的存在了。如今三人是何种模样,他也并不清楚。季离听着,这几句话还是不像夸赞。“前辈,这些人都……死了?”黄金甲摇头:“我是拣出活着的三人说的。”“那还真是多谢前辈。”黄金甲突然沉默不语。片刻后,才提醒道:“季离,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季离心说。要不是您非要说教,恐怕我早都演过一场戏,回楼睡下了。何至于拖了这般久?“前辈放心,我记着呢。”黄金甲身子不自觉的往前探,盯着季离说道:“那,我该如何做?”季离却没回答,反而问起:“前辈,如今天都之中,可有人能伤到您?”这问题问的,倒是出乎黄金甲的意料。“当然有。”季离点头,心说那就好办。“黄前辈,天都何人能伤您,可否提及几人?”听到此处,仙儿和刘治容暗自凑上前半步。毕竟都是修者,又是女子。自然喜好捕风捉影,对这些有关圣人的猎奇秘闻,兴趣颇深。黄金甲思虑半晌,才说道:“神皇陛下。”季离一直等着。可等啊等,都没等来下文。“没了?”季离惊疑,瞪着眼问道:“您的意思是,整个天都,除了神皇陛下,您……无敌?”“自然不是。”“那为何您只说了神皇陛下一人?”“若是其他人,敌不过,我可以逃,唯有神皇陛下,我逃不掉。”季离无言。“前辈,我的意思是,您得挑出一位来,佯装与之激战,身受重伤。”“如此说来,神皇陛下的确不行。”季离心说您知道就好。“可我为何要与人激战?这不合常理。”“您是想进楼,还是想讲理?”“进楼。”“那今夜您和谁……”“我师兄,书院大先生。”“好,就他了。”不知不觉,简单的三言两语,书院大先生就平白的蒙了冤屈。黄金甲点头认可,随后道:“你究竟作何想法,不妨直说。”“自然是您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我扶着您回清闲楼,养伤。”仙儿和刘治容在后边儿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可黄金甲只想了片刻,便欣然同意。于是。周身的君子意澎湃而起。浑身射出四道血柱,尽在胸腹。下手凶狠,毫不留情。季离震惊。随后,只见黄金甲又响指一打。季离双臂当即应声脱臼,无力垂落。这是何苦来哉?季离目瞪口呆。“您……这是何意?”“我伤的如此之重,你总不能安然无恙。”黄金甲想的周全。身后仙儿和刘治容点头称是。季离怒不可遏。冲黄金甲晃荡着俩胳膊,低喊道:“我还得扶着您回楼!您起码给我留一只手!”黄金甲歉然一笑。“是我思虑不周。”随即,又是一个响指。他的右臂便续接上了。季离心中感激不尽,只想着这位是大乾圣人,实在敌不过,不能冲动。往后,便是顺理成章。仙儿和刘治容的戏份也很重。先是她二人梨花带雨,哭天抹泪的进青仙楼去求援。眼看聋娘与凤娘出门,季离扶着奄奄一息的羊倌儿,恰逢其会的出现。当间儿,仙儿看着黄金甲的精湛演技,差点憋不住笑意,好在季离赶忙瞪了她一眼,才算有惊无险。而聋娘问起时,黄金甲虚弱无力,强撑着说的那句话,实在是让季离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些年,看世间万物都是你,实在心潮汹涌,寝食难安。我多想与你再行山水一程,可……”话音未落,黄金甲就晕厥过去。聋娘不愿在众人面前眼中盈泪。但季离看得出,娘亲从他肩上接过黄金甲时的小心模样。情意连绵,一往而深。总做不得假。黄金甲如愿以偿的进了楼,正躺在先前陈扶苏的那间房里。聋娘寻了大夫。大夫说,伤口极深,尤其心窝那处,再进半寸,怕是天人下凡都救不活。于是聋娘难免慌乱。季离不便打搅,只得啷当着仍脱臼的左臂,出门叫大夫帮着接上。远眺天际,已是泛起了鱼肚白。回了自个儿房间,才发现陈圆圆强忍困倦还不肯睡,靠着床边,哈欠连天。见了季离归来,心中欣喜,小姑娘围着他又是递巾又是更衫,好一阵忙活。如此,才熄了灯,蘸着窗外新起的莹白晨色,准备睡下。季离如今倒也自觉。躺在宽敞的床榻上,左臂伸给了左边儿的陈圆圆。小姑娘满足搂住。右臂递给右边儿的仙儿。清冷侍女搂在怀中,理直气又壮。季离总觉得忘记什么。想了想,又伸脚,挑起仙儿柔美紧致的大腿,压在自个儿身上。嗯,如此便对了。季离安心入眠。刘治容看着欲言又止。要不是困得睁不开眼,她总要争辩一二。虽说少主排行,她是三侍女。可怎么说……她也是暖床侍女!总该,得有些不同吧……而且。她还是公主来的。如此想着,尽管心下委屈,也趴卧着沉沉睡去。而那间房里,演技精湛,足可以撑起一方戏台,以假乱真的羊倌儿。张开了眼。仍是虚弱,面无血色。聋娘坐在榻边,低头看他。“舍得醒了?”“玲珑……”黄金甲挣扎起身。聋娘本名,便是玲珑。聋娘轻叹道:“躺着吧。”黄金甲听话躺好。“你那师兄,出手真重。”“多年不见,师兄怨我未曾回过书院,难免……下手狠了些。”聋娘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该去书院问问看,为何大先生要与我那义子作难?”“玲珑,就不必问了吧,毕竟……是我师兄。”聋娘轻笑看他。大乾圣人,便败下阵来。“玲珑,我这许多年,历遍千山万水,却始终未敢卜算一回,实在是畏天道无常,恐是大梦一场,无法与你再续前缘。”“当初是我不对,但我也是被逼无奈,最终你也清楚,她不过是棋子,是最先带起波澜的一杆船桨而已。”“你我皆是被利用,被人当作阴谋的踏脚,阳谋的路石。”“我知你怨,知你恨,知你悔。”“可我总得在你身边,才能叫你不再怨恨,不再懊悔。”“如此,你能不能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原谅我?”说完,黄金甲鼓起勇气,扯起聋娘的手。这模样不像圣人,反倒像许多年前,还没进书院的那个羞涩少年郎。聋娘却是甩开了手,站起身来。其实原谅一个人很简单。笑一笑,就做得到。但是要再重新信任一个人,却很难很难。难过半世凄凉。难过憾然离场。聋娘本想,无论羊倌儿怎圆他信义嚣张。眼不见,便与她无关。心不想,她就没有烦恼。可……她还是高估了自个儿的心房。聋娘站在床榻边,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柔声说道:“遇到你,我摔了一跤。”“摔得挺疼,可我回头一看,这是我自己愿意跳进来的,但我仍是无法释怀。”“一开始,我以为你是青山绿水,是路,是家。”“后来我才清楚,你是满心疲惫,是伤痕累累,是劫难,是深渊。”“所以,我不愿重蹈覆辙。”聋娘低下秀美的眉眼,缓缓转身,出门。黄金甲听着那句。不愿重蹈覆辙。心知再无转圜。眼底泛酸。谁知屋外。一声天籁。“听说,楼里正缺个护卫。”“好!”大乾圣人,热泪盈眶。随即,屋外又说道。“须发,该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