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近日,出了个青仙。名头挺响。总是一身青衣。有人说他年岁不大。有人说他已过中年。可无论如何,他行的是大善事。大家伙儿便都管他叫青衣仙。谁知叫着叫着,许是觉得拗口。便干脆省去当间儿一字,叫起了青仙来。而青仙这十几日间,一口气,扫了东城府衙的悬赏榜。榜上一半儿的名字,被划掉了,再不能为恶。大快人心。季离自然便是那青仙。百姓都说,青仙行侠义之事,伸张正义,除暴安良,称得上是义薄云天。可季离却真算不得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起先,他最多是生性疾恶如仇罢了。只因看不得普通人被修行者无辜屠戮,便寻思着该想个法子,出一份力。本来他以为。猛虎不欺丧家犬,下雨不打落难人。可经过了这段时日。他实在是见惯了平凡人的生死无常。才发觉。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眼看着。上午东城才死了一个穷苦人家的稚女。一家子哭天抹泪,怨天道不公。下午西城又亡了一个刚过门不久的新妇。襁褓婴孩嗷嗷待哺,生来便没了娘。季离只恨分身无术。至此。甭管是青仙,还是黑仙白仙七彩仙。只要能让这些冷血无情,草菅人命的修者记住他。畏怯他。惧怕他。叫什么都好。此时,南城那间院落里。许是大雨,没打算出门。青衫老者今日没穿青衣,连外衫都没穿,只穿了一件白色里服。当着季离的面儿,他把手中拎着的染血布包,丢在了一旁。布包本就没系,落地自然散开。季离不自觉的眉头紧皱。里头,是没成型的孩子。不是一个。只是……被剁过,胡乱塞进去,分不清有几个,也看不出身上缺了什么。季离偏头,不忍再看。噌一声,拔剑。剑身凝着如意黑气。季离不发一言。雨势太大,他浑身早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可那枯瘦老者同样站在雨里,却浑身滴水不沾。季离清楚,能以自身之意,阻隔天地气象。老者是四转。而枯瘦老者打量着季离。一眼就瞧出,他年纪不大,最多三转修为。如此,自然不足为惧。便放下心来。“原来天都盛传的青仙,修为还不到四转?”老者阴恻恻的笑道:“那你可真是自寻死路了。”季离仍没说话。他既然敢来,自然有恃无恐。连绵雨中,季离执剑的右臂突然亮起淡淡红光。发自梨树。随着红芒逐渐强烈。他的神阙穴里,澎湃的黑气随之汹涌而出。转瞬,便融进经脉,充盈四肢百骸。枯瘦老者大惊失色。他眼看着季离的气势节节攀升。越来越高,越来越强。直到……五转!这小子,竟是五转!老者吓得连退数步,砰一声,撞到身后门上。此时季离,右臂上的红光消失不见。浑身黑气升腾,瓢泼雨水,再近不得周身一丈。长剑紧握,杀意尽显。枯瘦老者退无可退,眼中满是惊骇,颤声问道:“你明明是五转修为,为何先前还要装作三转?你可知我是王府门客,我有令牌!王爷赏的令牌!你……你敢杀我?”老者慌忙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没穿外衫,自然没带着令牌。季离没回答。不管他是哪个王府的门客。他不愿与这邪恶至极的,该死一万次的老东西,再说一句话。所以。拧腰剑势起。抬臂剑势盈。猛然剑出。一剑断思量。终剑第十三式。快到极致,自势不可当。老者眉心中剑。虽瞪着眼,但生机已绝。季离纳剑归鞘,同时收起的,还有经脉里满溢的如意黑气。不过,神阙穴生疼。这就是圣人黄金甲,为他寻到的办法。以意御气,反经脉而行。如此,便可不破神阙之锁,暂取其中之功力。黄金甲的本意,是为了季离能借出神阙功力,蕴养经脉,补一补自身亏损。每回,只能借出一炷香的时间来。更是无法常用。不然,轻则经脉疼痛,三日意气晦涩,不能通顺。重则,神阙功力暴乱。非死即残。黄金甲一再嘱咐。季离诺诺连声应下。可当时,他心里就想着。功力借出的这一炷香的时间里,够他做许多事。尤其他的剑很快。所以杀个人,压根儿要不了一炷香。几息就足够。季离重新打起伞,掸了掸身上雨水,转身一跃,出了院。他早就与段玉定下。每次,都是晨起他去杀人。一个时辰后,段玉再来收尸。段玉曾问过季离,若是没能成事,该如何。若是他来了发现,季离……死了,又该如何。季离那时说过。“我随心意行事。”“心意青云直上。”“故剑锋所指,必将所向披靡。”段玉起初不信。直到有两个悬赏榜上的四转修者身死。俱是一剑毙命。段玉才深信不疑。南城,南四街。白起弃了马车。倒不是他坐的不甚舒适,而是先前四面弩箭齐发,早就把马车射成了筛子。这会儿,白起正举着伞,他的车夫提着枪,把他护在身后。车夫姓张,名叫西西。白起从二十年前,便一直笑话他这个名字,取得实在贴切。张西西,总是脏兮兮的。二十年都没变。今日,还是白起强逼着,才换了身新衣衫。不过这会儿,也染了血。张西西方才低头瞅了瞅这身崭新的黑衣,心疼的说了一句。“白瞎了。”白起早在乞丐堆里,就和张西西磕头拜过把子。自然清楚他的性子。不过今日,白起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棒槌!都说了要领你吃香的喝辣的,你他娘的天天节衣缩食,也不知是图个啥!”白起其实知道。张西西背着他,养活了好些个小乞儿。就和当年他们一样的小乞儿。白起领着张西西,早些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当狗时够忠心。当狼时够凶狠。如此,才咬着牙拼出了一世荣华。可能张西西不想再有人像他们当初一样吧。浸着满手血污,洗都洗不掉。南四街上,白起的亲卫,死绝了。二十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大雨越下越大,血水顺着流儿的淌。白起却连南四街都没走出去。倒下一个人,他就大喊一个名字。到最后,他嗓子都哑了。马车东边儿躺着的那个,名叫方卓。跟他时间最长,救过他好些回。刚才给他挡了一刀的那个,名叫董四安。白起早先问过他是哪四安。他摸着脑袋说,应该是安家,安民,安国。第四安,却怎么都说不出来。这会儿知道了。是安息。白起今儿个,死了二十个兄弟。他属实没料到,今日南四街上,会是这般凶险。他只想着,千万,千万,千万。别让他活着走出去。否则。去他娘的!别管是谁。就算是天人下凡,白起也要拽着他的脚后跟,咬下一大块儿肉来!此时,张西西停住脚步,伸出长枪,挡住白起。“老白,前边儿的,又是外人。”白起抬眼。外人,就不是乾人。方才,大衡通天教的人来了,杀了他七个兄弟,随后又走了。南胜不二剑宗的人也来了,杀了他八个兄弟,也走了。白起与大衡和南胜之间的仇怨颇深。他只能认。而剩下五个兄弟,先前弩箭乱射的时候,得挡着他,死的更早。布局之人,自然知晓白起不曾修行,就是个普通人。如此,二十亲卫。分给了南胜八个人,分给了大衡七个人。接下来,只要张西西一死,白起就一定活不成。所以这回来的,是魔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