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看着季离的那辆车。自然清楚,原先是徐亲王世子的。尤其两头独角狼兽,他是越瞧越喜欢。正盘算着,该想个法子据为己有。起码,得留下一头来。却见到车旁,不知何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老者。老者身形佝偻,瘦瘦小小,须发皆白,满脸褶皱。瞧着,少说也是耄耋之年。偏就目光亮堂的很,不黯淡,也不浑浊。只见他左手端着一只破了口的大茶碗。右手,正轻抚着身侧狼兽。狼兽恭顺低首。张行惊呆。赶忙对着老者躬身,礼道:“见过夫……”后头的话,却再难出口。只因老者看了他一眼。眼神明亮。却叫他在这夏夜时分,如坠冰窟,浑身颤抖,直打摆子。张行连腰都直不起来,可即使是能,他也不敢直。就在他以为,今日便是他殒命之期的时候。老者摆了摆手。张行如获大赦,长揖及地,转身就领着身后众侍御史飞奔而逃。有侍御史好奇:“大人,那名老者是谁?”有侍御史疑惑:“大人,一个老头儿而已,您怎怕成这样?”张行脚步不停。胳膊抡圆,一个大嘴巴扇过去。只见那侍御史捂着脸,踉跄倒地。张行怒道:“闭嘴,跟上!”都察院一行百人,不出五息。走的是干干净净。长街上,霎时间空空荡荡。季离吐了许久。这会儿只剩干呕。好半天,才直起身来。仙儿赶忙用手帕擦拭少主唇角。季离清醒不少。心说这些都察院的御史,还真是挺讲江湖道义。自个儿醉吐,他们就安静等着,也不催促。季离便打算先轻声细语打个商量。实在不成,再动手也不迟。于是,季离转身,拱手。“张大人,您……人呢?”长街空荡。季离寻思,许是自个儿还没醒酒。赶忙揉了揉眼。再看。这下看清了,的确没人。只有前头,一个不起眼的消瘦老者,在街边蹲着,身前放了个破碗。仙儿也是疑惑问道:“少主,他们怎么都走了?”刘治容闻言转过身来,也是一愣。季离想不通。方才听张行言语,明明就是强硬得很,来者不善,没得商量。怎会一声不响,全都走了?“许是有紧急事务要处理吧。”说完,季离又冲仙儿说道:“给我些银钱。”仙儿也没问缘由,直接掏出一枚银锭。季离握在手上。走到前头,那老者的身前。叮当脆响。银锭落尽地上茶碗中。这是街边,灯下自然黑,季离有些瞧不真切老者的面貌。“老人家,您刚刚可曾见到,街上的御史大人们,往哪儿去了?”老者抬眼,却没回答。“问我句话,就给一枚银锭?”老者从碗中拾起银锭,瞅了一眼,貌似十分嫌弃,一把丢到地上。季离也不气恼。老人家生活困苦,心不顺气不畅,也算正常。于是他笑着弯腰,捡起银锭,又再放进碗里。“我不问了,您歇着吧。”随后便要离去。却听老者说道:“我听说,你很有钱。”季离停步,回身笑着问道:“老人家,您听谁说的?”“我听说,你家有万金,结果,就小气的给我一银锭?”季离闻言一怔。转念一想,许是今日宴席的流言,传了出来?这倒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行千里。于是季离便蹲下身,双手抱膝,平视老者说道:“老人家,我以前很穷的。”“所以,不舍得给我?”季离摇头。“不是,是我从前呐,总和一些很有趣的人打交道。”“有多有趣?”季离许是酒劲儿还没过,话就多了些。“有的人,我有一百个馒头,他不知道,给他一个,他感恩戴德。”“可我若是告诉他,我有一百个馒头,然后只给他十个。”“老人家,您猜怎么着?”老者好奇问道:“怎么着?”“他做噩梦,都想杀了我。”季离说完,起身潇洒离去。老者表情怪异。直在心里说着。君子忍人之所不能忍。打不得,打不得。季离一吐为快,心意通畅。至于老者听完是否憋闷,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回了车旁,季离却犯了难。仙儿和刘治容倒是上了车。他也把死去的车夫,撂在了车辕上。打算回去后,命人向亲王府打听,安排一下身后事。可等他坐在车室,才发现。这狼兽马车,前头没有缰绳,没有鞭子。只有俩狼兽。于是。“驾!”“冲!”“跑!”“嗷呜……”季离试过了许多办法,被逼无奈连狼嚎都用上了,车却没动一丝一毫。实在没了法子,季离只得回头,朝车厢里问道:“你俩……谁会驾车?”仙儿还没回话,刘治容抢先开口,呛道:“少主,你看我俩谁像是会驾狼车的样子?”季离无言以对。正一筹莫展。恰在此时,那老者捧着茶碗,站在一旁。“我会。”季离方才就觉着他眼熟,但实在太暗,没看真切。“陈三两,陈老爷子?”这会儿灯光透亮。季离看清老者样貌,一下想起,他便是当初在青仙楼,守着规矩,打三两酒,只闻不沾唇的那陈三两。老者没好气的答道:“嗯呐,是我。”季离心说,这陈老爷子定是生着刚才的闷气。他也是真没瞧清人,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说那痛快话。“陈老爷子别生气,我方才那是玩笑话,千万莫往心里去。”季离先是告罪作揖,又问道:“您真会驾狼车?”陈三两哼了一声,说道:“会,但我可不要馒头。”季离不禁失笑。“陈老爷子,您只要帮着把车驾回青仙楼,我给您百两银,如何?”陈三两点点头,也不知是应没应下。他伸手指了指车辕上的车夫尸身。“这人早死了,你拉着干吗?”季离轻叹,惋惜说道:“这车夫今日替我挡了箭,无辜身死,总得为他安顿好后事,再给他家人些许银钱,用以抚恤。”老者揶揄道:“花钱,买个心安?”季离轻轻摇头,回了一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随后,转身上车。“陈老爷子,麻烦您了。”说罢,放下车帘,季离也不言语,又躺到仙儿腿上。仙儿知道少主醒酒了,却没阻拦,又轻柔的为他揉捏起额头来。陈老爷子登车。心想。但求无愧于心?难怪要修一道如意。许是。少年纯真模样。还是想要世事能尽如人意的。前室,陈三两架起狼车。陈老爷子车驾的不错,比车夫要强。季离甚至想着,反正缺个车夫,不若待会儿问问陈老爷子。当个车夫,要给多少银两。狼车不仅比马车快,还比马车行的稳当。季离枕着仙儿柔软的腿,闻着仙儿身上香,很快就困倦难当。刚闭上眼没一会儿。却没承想。“到了。”狼车停下,陈三两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今日。青仙楼,圣人当值守门。黄金甲虽说重伤初愈,聋娘也不与他说话。凤娘却笑着撵人。实在没办法,为了保住后院房间,只得真当起了护卫。王有志几人轮值看门。本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叫圣人在楼门口儿站着。可聋娘特意交代。甭管圣人不圣人,在这儿都一个样儿。黄金甲无奈。所以今日,圣人看大门。这时,一辆华贵至极的狼车,停在门口。黄金甲近年不常在天都,自然认不得这是谁的车。刚要凑近瞧瞧,便见了车夫。不由呆立当场。随后,他眼看着,陈三两搂起车帘。车厢里,季离先跳下车来,又扶着仙儿和刘治容走下。陈三两这才撒开车帘,茶碗撂在车上,拢手于袖。季离抬眼,与黄金甲对视。“前辈,今儿个您当值?”黄金甲没回话,视线越过季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