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高大俊朗,更重要的是,当年林家还未曾落魄,他最喜流连于烟柳之地,风流倜傥,挥金如土。
那条街就没有花魁娘子不认他的,大家都叫他“庆王世子”,父亲为了娘,上演了一出救风尘,把她从那昏暗的地方拉出来,还许诺娶她为妻。
后来当然是没成事,他遵从祖父母的安排娶了曾夫人,娘便只能沦为妾室。
这些年,她不甘屈于人下,可她那不高明的手段,又碰上的精明异常的当家主母,常常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惨状。
父亲又是副慈懦的性子,也不能指望他点什么,林听是看着她那张冶艳的脸一点点枯槁起来的,所以,即便她们母女俩时常因观念不同而吵嘴,她也不忍狠下心对她。
“娘,你当心隔墙有耳,夫人知道了又要整治你。”
梁姨娘啐了一口道,“我怕了她不成!听儿,你年纪小,又是副无欲无求的懦性子,你不懂,你不去争,他们连一个子都不会给你,到时候你就悔着去吧。”
林听倒不是她娘说的那般无欲无求,可能是她藏得太深,连她娘也摸不清她的性子,她觉得自己比她娘强的一点就是,她不会像她那么高调地以卵击石,对她来说,身在夹缝里,放低身段并不丢人。
她和声劝道,“我知道娘的用心,但我更知道这个家里,谁都靠不住,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父亲上,不如靠自己,我知道我现在的力量渺小,不足以让娘信任,可我们是打碎骨头连着筋的骨肉,只要他日我有能为了,定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看着她娘满脸喜悦,她差点被口水呛到,“娘,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就快别说这种话了,我要敢生出这种想法,还不用行动就头一个被曾夫人摁死了!况且他家高门大户的,就算真拢落了世子的心,也要有命消受才是!”
梁姨娘恨铁不成钢道,“呸呸呸,别说丧气话,我看你就是这么畏畏缩缩的,活该连个丫鬟都敢骑到你头上来!”
林听听到她骂活该,满腹的委屈一下子便从眼角溢了出来,她捂住了脸,羸弱的双肩随着她的哭泣一抽一抽的。
“好了……”梁姨娘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只好安慰道,“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么个脾气,你是娘的心肝肉,娘怎会不向着你?这件事你既然不愿,我也不会强求你嚒……”
林听抬起红通通的眼,又不确信地问了一次,“真的?”
“当然是真的。”梁姨娘点头如捣蒜。
她回望过去,仿佛透过她温婉的眉眼,窥探出她尚在闺中的影子。
她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小娘子啊,是残忍的岁月把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这一刻,她心里又默默地原谅了她。
“改日还是寻个擅长女科的郎中看看吧,别讳疾忌医。”
能不能熬到那日还两说呢,她并不当回事,只是点头敷衍了下来。
接着双双踅回碧纱橱,她依旧躺回里侧,被子拉至胸前,睡得板板正正,犹如一块砖头。
他扫了一眼,忍俊不禁。
他虽没怎么和小娘子打过交道,可也知道在这种事上,女子向来比男人羞赧,因而他情愿主动些。
今晚终于可以熄灯就寝了,不像昨晚,明晃晃的烛光就这么杵在跟前,一闭眼都是朦胧的颜色,令他辗转难眠。
他走过去熄灭灯火,再摸黑回到床上躺下。
帐子里黑魆魆的,细微的动静都在黑暗里放大,他刚翻过身来,她便绷紧了身子,连呼吸也屏住了。
原以为他想对她做点什么,还暗忖若是他再越近一步,她该如何保全自己的,然而那根弦已经拉到了极限,他却还没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妤娘,”他声听有些低沉,“有些事,我该向你坦诚。”
她的身子这才软了下来,对于他未出口的话,也隐隐有了猜测。
对于和善的人,她始终硬不下心肠,“你说吧,我听着呢。”
他沉吟道,“其实,我并非表面看到的那么风光。”
虽然不必知道来龙去脉,她却能奇迹般的与他感同身受,于是轻声安慰,“我明白。”
“我以前,独来独往,和弟妹处不好,也不得长辈欢心,可我既然成婚,为了我们的今后,我也会慢慢改正,委屈你,成了我的妻子。”
林听虽是局外人,却也听过一些闲言闲语,说的都是林家高攀王府的,唯独没人说,高嫁世子反而是委屈的。
可没想到,在他眼里,成了他的妻子才是委屈。
也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她已经窥探到他内心的柔软。
也许,就连这些话都是他鼓足勇气说出口,将自己从未向人展示过的那面脆弱,从鲜血淋漓的伤口捧了出来,毫无保留地递到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