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她瞧段翎的时间太长了,段翎忽然神色平静地问道:“看朕做什么?”
她立时回神,垂眸请罪:“罪妇失仪。”
岸上之人瞬间沉默了下来。饶是林听置身于温热的池水之中,也能感觉到他身周骤然散发出的森森寒意。
一片死寂之后,林听终于听见段翎再度开口,只是嗓音又冷了下来:“朕先出去。你自己好生沐浴,洗干净些。”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画面,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了,寒声道:“尤其是那一处。”
林听被他直白的话说得玉颜通红,低声应是。
段翎许是被她气着了,说完那句话后便大步离开了此处。
林听发了会儿怔,直到感觉到池水稍有些凉了,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沐身。
池沿的屏风处已备下了一身干净衣物,是她素日常穿的式样,天水碧的裙襕处用银线绣了朵朵玉兰暗纹。
玉兰。
林听不由失神。
她此生最重要的几个瞬间都与玉兰有关。
二十一年前,曾祖父林逾大学士在慈恩寺的玉兰树下将她捡回府中,将她记在长房夫人名下,赐她名姓,予她林氏嫡女的身份,此后多年亲自教养,并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将林府的祖业都交到了她一人手里。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曾祖父要待她这般好。曾祖父为她做的那一桩桩事,倒像自己才是他唯一的后人,其他那些有着林氏血脉的人反而是外人。
十八年前,她在东宫的玉兰树下初见段翎。彼时段翎才五岁,长得如小仙童一般好看,已初有温润君子的风范,唤她“听妹妹”时,小脸端肃,却悄悄红了耳朵。
六年前,也是在东宫的玉兰树下,她偷偷亲了段翎的侧脸,眼睁睁看着他的耳朵一点点红到滴血,俊颜也晕开绯色,眼睛却晶亮得吓人。
三年前,她去到谢氏一族的主支宣平侯府,在那一片玉兰花林中见到了正与同宗堂兄比试刀法的谢骥。谢家与林府有旧怨,那年谢骥刚满十七,身为谢氏旁支,却和主支大吵了一架,险些把宣平府给掀了,执意将她娶了回去。
林听垂下眼眸,神思回笼,将衣裳一件件穿上,抬步迈出浴房。
浴房外早有宫婢候着,见她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她移步到妆奁前,为她绞干头发。
林听见段翎不在正殿,便开口问道:“陛下在何处?”
宫婢绞发的动作顿止,犹豫着看了女官一眼。
林听通过镜子看到了这一幕,意识到自己不该擅问天子的行踪,顿时心里一咯噔,本欲将话头岔开,却见女官朝这边走了过来,恭声答她:“回夫人的话,陛下突然龙体不适,此刻沈老宗主正在左侧殿为陛下医治。”
“龙体不适?”林听听罢一愣,“陛下怎么了?”
女官垂首回道:“夫人莫怪,事关陛下龙体,下官不敢妄言。您若实在担心,等陛下回来了,您可试着亲自问一问。”
林听静了片刻,温声道了句谢。
女官笑称不敢,转身离开。
林听怔怔出了会儿神,忽地想起一事,忙叫住她:“大人。”
女官立时止步回身,垂首敬听。
林听沉默一瞬,旋即问道:“大人方才说,是沈老宗主在为陛下医治?”
女官颔首:“是。”
林听喉咙一哽,轻声道:“多谢大人,我知晓了。”
女官告退后,林听愣愣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段翎在浴房中说的那句“若非玄阴宗的沈老宗主救朕一命,朕这条命便真的没了”,心绪霎时纷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