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竟在她回京当晚就连夜亲自赶来寻仇,这般急不可耐,连番邦使臣都能撇下,可见果然对她恨之入骨。林听有些想象不出来,今夜他会如何报复自己。
帝王的目光似是落在了她身上,扫过她梳的妇人髻,扫过她的眉眼,鼻尖,唇瓣,然后一寸寸向下,将她整个人打量了个遍。
皇帝视线所及之处,她身上裙裳仿若无物,骨头缝似在往外不停冒着寒意,皮肉却像是被熊熊烈火一寸寸烧灼。
林听全身僵硬,只觉一瞬长如一年,分外煎熬。
谢骥视力极佳,知道皇帝从林听出门的那一瞬开始就没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过,眼见烛光下林听俏脸愈发苍白,当即带着她跪地谢罪:
“陛下,臣妻已将当初之事全部告知于臣。臣知林听犯下大错,愧不敢求陛下宽宥,谢氏祖训有言,‘妻若有过,先责其夫;子若行恶,先笞其父’,臣今夜携妻向陛下请罪,愿与林听一同受过,听凭陛下发落!”
年轻将军嗓音清朗,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一句“愿与林听一同受过”,瞬间将林听从无边的难堪和恐惧中拉了回来。
林听怔怔看着谢骥,意识到此刻还有人陪在身边,身体终于开始渐渐回温。
谢骥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偏头看过来,朝她绽出一个灿烂的笑。
小夫妻并肩而跪,彼此对视,眼中仿佛只能瞧见对方,好似整个天地只余他们二人。
帝王死死盯着对面这对恩爱夫妻,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右手紧紧攥着长弓,用力到指节发白,心脏霎时灼痛得厉害,连双眸都染上赤色,却轻轻笑了出来:“坊间盛传定北侯夫妇伉俪情深,乃是一双神仙眷侣。今夜一见,果然如此。”
林听听出皇帝口中的杀意,瞬间醒过神来,立时取出和离书,恭声开口:“罪妇……”
她才刚说到“妇”字,帝王面色瞬间冷到极致,倏然开口打断:“来人!”
林听后面的话顿时哽在喉中,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天子近卫闻声迅速自院门外冲入庭院中,将自己和谢骥牢牢包围,齐声拔刀出鞘,银白刀尖纷纷对准他们夫妻二人,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会立时取了她和谢骥的命。
王忠会意,忙小跑着过去将和离书接了过来,又小跑着回去呈给皇帝瞧。
段翎轻轻打开,就着内监手中提着的琉璃羊角宫灯的暖光一字一字看完,身周寒意稍稍淡去了些,将和离书仔细叠好,收在宽袖中,尔后抬眸看向被包围的两人。
林听对上皇帝的目光,慌惧霎时如浓雾般在心中蔓延开来,心跳骤然加快,忐忑等着皇帝的判决。
“将他二人拉开。”段翎淡淡吩咐,目光落在谢骥脸上,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厌恶,沉默须臾,冷声下令,“定北侯谢骥,杖责一百,鞭刑五十,即刻行刑。”
林听听到此处,顿时松了口气。
一百大板和五十鞭足够让文臣死个两三回,但谢骥皮实肉厚,身子骨极好,应能扛得住,只是少不了得在榻上躺两三个月才能下地。
但只要能活下来便好。
恰在此刻,段翎沉冷的声音再度传来:“林听——”
林听浑身一颤,紧紧闭上双眼,伏首敬听皇命,等着那句“杀无赦”或“打入血襟司,处以极刑”。
却听帝王嗓音微哑:“押回宫中,朕亲自处置。”
五天后,林听去了京城里最有名的首饰铺,是李惊秋硬要带她来的,觉得她该好好拾掇自己。林听和段翎的成婚日子定下了,就在两个月后。
李惊秋知道林家的门第远远比不上段家,但也不想让她家闺女看着寒碜,希望她穿着打扮都跟段家三姑娘段馨宁同样矜贵。
“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李惊秋带她看金做的首饰。
林听知道李惊秋的小心思,却装作不知道:“阿娘,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不用再买了。”
李惊秋让掌柜拿上好的首饰出来:“让你挑,你就挑,别给我东扯西扯的,又不用你花银子。”
林听:“……”
她只好佯装挑首饰了,不过挑着挑着,林听还真看进去了,金子做的首饰就是沉,闪闪发光,叫人移不开眼,心生喜欢。
“你喜欢这个?”一道清冽的声音落她的头顶。
手握一支金簪子的林听回首,发现李惊秋和陶朱不知何时出去了,此时站她身后的是段翎:“段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翎接过林听手中的金簪子,抬起手,将它插进她发间:“是李夫人让我来陪你挑首饰的。”
林听抬起头看他,往后退了一步:“你今天不用当值?”
“休沐。”
段翎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她和那些首饰,拿起一支金钗,“可要试试这个?”
林听想接过金钗:“我自己来戴……”
段翎又将金钗插进了她发间,插进去的瞬间,他弯下腰,张嘴吻住了她的唇。当站在不远处点货的掌柜要走过来时,段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