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听一眨眼,段翎的脸便又有像往日那样的浅笑了,她方才所见仿佛只是刚睡醒的幻觉。
林听目光落到他踩着木板上的赤足:“你怎么站在那里?”
她还是第一次见段翎如此失态的样子,也不能说是失态,就是他每天一早下了床后会收拾好自己,不会衣衫不整,还赤足。
他不会是发现了合欢药的事,准备质问她吧,林听紧张了。
但段翎怎么会发现合欢药?昨晚她对他用了迷药后还在床上等了一段时间,确认他彻底昏睡过去再到隔壁院子挖洞埋药的。
晌午时分骄阳似火,蒸得柳树叶儿蔫蔫的,道边的狗躲在阴凉处伸着舌头直喘气。
林听随着陆怀川下了马车,抬头看到牌匾熟悉的“良都侯府”四个大字她步伐不禁顿了顿。
等会儿见了段翎,她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倘若她给他赔罪,他能放了她的两个妹妹吗?
陆怀川看出她的担心,宽慰道:“你知道段翎的为人。这么久再大的事情也过去了。再说今日宾客不少,他不会当众为难我们的。”
林听点头。
陆怀川说得不错。她是对不起段翎,可她都嫁人了,事情也已经过去三年了,段翎应当释怀了吧。或许,他已经重新有了中意的姑娘,早不在意从前的事了吧。
若段翎不肯放人,她就设法去叙兰院见一见三妹四妹。
“金金,宥齐。”
道路边传来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声,称呼颇为亲近。
林听回头不由弯眸笑了:“婉茹,你什么时候下山的?”
“金金”是她的乳名,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听娘说,她尚在娘胎时,爹就盼着娘能给他生个女儿。她落地之后,爹欢喜的不得了,当即便给她取了“金金”做乳名,意在将她比作金子一般珍贵。
“宥齐”则是陆怀川的小字。
来的人是陈太傅之女陈婉茹。陈婉茹也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几人之间很是熟络。
段翎不知所踪后,陈婉茹也在随后生了病。陈太傅四处求医,最后听了高僧提点,将陈婉茹送到山上的庙中养着了。这几年,陈婉茹下山的次数寥寥无几。
“三日前回来的,我身子已经痊愈再不上山了。此番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你们,都安好吧?”
陈婉茹墨色长眉,眼尾上扬,是妩媚俏丽的长相,穿戴却简素。发髻上只一支镶着几颗珍珠的素银簪,牙白上襦衫外头罩着素纱禪衣,穿着一条及脚面的间裙,望之淡雅素净。
她上前亲昵地拉过林听的手,动作亲昵又不失规矩。太傅府比着尺子长大的嫡女,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闺秀风范,礼仪堪为上京女子表率。
“尚好。”林听想起家人不免心中黯然。
父母兄尚在途中受苦,她却连妹妹都护不住,好什么呢?
“别哄我了,我都知道了,慢慢来吧。”陈婉茹慢言细语地宽慰她。
林听点头,两人牵着手迈过高高的门槛。陆怀川紧随其后。
此刻时辰尚早,宾客多数未至,侯府厅前只有一众下人穿梭忙碌着。
花厅垂花门洞开,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林听不免惆怅,总归她没有颜面再见段翎。
“来。”
陈婉茹提起裙摆跨过门槛,似一朵清雅莲花在风中轻盈地摇摆,很是悦目。
“我们先去和他打招呼,看看他是什么姿态。”陆怀川低声和林听说话。
林听下意识拢了拢衣领随着陆怀川进了门。早上梳妆时才发现脖颈处的痕迹,好在只是浅浅的几点,不留心应当瞧不见的。
陆怀川将她的举动看在眼中,眸色沉了沉。但不过片刻,他眉眼处的阴霾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春山如笑。
屋内有五六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林听一眼便瞧见了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
山间明月,世上少年,无论何时何地,他从来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段翎有所感,抬眸望过来。看清是她,他唇角微微扬起,狭长的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那眼神似笑非笑、讥讽、凛冽,夹杂着玩味却又极具攻击性,灼亮到仿佛能看透人心。
林听错开目光,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那湛湛目光犹如猛虎盯着猎物,她无所遁形。愧疚与心悸同时向她袭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锋锐冷肃的眼神,再不是从前的清润少年。
“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