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开始凋零仿佛只是秋天的前奏,被挪进客厅里的那条龙鱼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在半夜的时候从缸里跳出来摔死了,第二天保姆发现的时候龙鱼已经开始发出腥臭味,身上的鳞片和纹路也不再漂亮了,失去水分的鱼身变得干涸狰狞。
没人注意这条老龙鱼的生死,七十三名外籍医生在内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二楼讨论手术方案。
虽然宋玉和顾彦北都知道,顾庭之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一次手术了。
他如今只能靠着药物勉强维持着身体,卧室里的数台精密仪器和呼吸机日夜不停的工作,医生整日对着手术方案发愁——他们都知道这些只是徒劳,现在等的不过是顾彦北在放弃治疗的同意书上签个字而已。
可他怎么会签,他怎么能签。
顾彦北只要一听见‘放弃治疗’四个字就会暴走,他仿佛一头暴怒却找不到发泄点的雄狮,被困在亲情和绝望中反复冲撞挣扎。
“谁准你们放弃的?我花钱请你们来可不只是为了听这些没用的狗屁意见!最好的药、最贵的支架、最厉害的医生都在这里,你却告诉我要放弃?”顾彦北越过会议长桌,神色阴鸷地走到主刀医生面前。
3D投影仪被他挡住了一部分,屏幕上顾父的心脏剖面图变得残残缺缺:“你们他妈的有什么资格要我放弃?”
他每问一句话,手下的劲道就收紧一分,直到将那医生勒得满脸赤红。
“小北,他们没有资格,我有资格吗?”
宋玉一步步走进来,磕上会议室的门,对医生讲:“我是顾庭之的合法妻子,放弃治疗书我可以签吗?”她的面色很疲惫,可背脊却挺得很直,“小北,你爸爸他。。。。。。真的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宋玉示意医生先出去,她走到顾彦北的身边:“你还记得你五岁时一泡尿把他刚签好的合同毁掉的事情吗?”宋玉靠在他,很轻很轻地问了句:“肯定不记得了吧?”
顾彦北揽住她瘦薄的肩膀,喉头滚动,没有说话。
“其实在你之前,我们还有个孩子,只是我那时候身体不好,没保住。”宋玉第一次给顾彦北说这些,“我经历了一次大流血,把你爸给吓坏了,后来过了三年我们才决定重新要孩子,这才有了你。生你的时候也不顺利,顺产疼了三天两夜,最后转剖腹产,我对麻药又不耐受,医生拿着刀子在我身上剖的感觉至今都还很清晰。。。。。。”
“那次真的把他吓坏了。。。。。。我和庭之原本还想给你生个妹妹的,他也喜欢女孩儿,我知道,但生完你过后,他瞒着我就去结扎了。”
宋玉哭得无声,眼泪淌到顾彦北的手背上,带来一种密集的令人惊惶的痛感。
“可这是治疗。”顾彦北无法说服自己,他也无法说服宋玉。
“是!”宋玉突然大声起来:“我知道这是治疗,可有用吗?”她抓着顾彦北的衣领,恍惚间发现这个男孩已经长大太多:“小北,我比任何人都还要爱他。。。。。。我难道不想陪着他走下去吗?可是小北,他是顾庭之啊,你看过他叱咤风云的样子吗?你知道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多有魅力吗?”
如果不是顾彦北扶着她,宋玉已经快要跌到地上去了,她的声音也轻得像要飘起来:“他可是顾庭之啊。。。。。。但他现在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只能靠药物才能勉强维持下去,小北,你知道吗,有一种人就算被折断了脊梁也不能没有骄傲,你父亲,顾庭之就是这样的人。被人剖开肚子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小北,真的。。。。。。。别再让他受罪了。”
宋玉一遍遍问他:“小北,我们放手,让他最后体面的,完整的,清醒的离开好吗?”
顾彦北没办法开口说话,他像突然被人夺走声带,每呼吸一口都带着咸凉的海水灌进肺里去,这种痛楚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拆得分离崩析连骨骸都坠满沉重的铅,拖得他径直坠进黑暗地狱里。
他把哭到脱力的母亲扶到椅子上,拿起那只笔,却突然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接管公司以来,他每天都要在几十份不同的文件上签名,顾彦北三个字是父亲给的,他一天天长大,成为顾氏的绝对权利,可现在要他在一张薄纸上落下这三个字,真的好难啊。
视线里看见黑红色的黏稠液体落上纸面,氲湿了那些残忍的字体,同墨水融在一起变得一团糟。再然后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