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企里面的小喽啰,唯唯诺诺,唯领导马首是瞻,但出到外面,面对社会普通工种,顿发自己也是天之骄子的错觉;在大都市大厂里殚精竭虑,被压榨得喘不过气,下班走进地铁,顿生元龙豪气,告诉自己是一个青年才俊。
某些工作,在某些环境下,确实会带给人优越感。
所以我才会觉得母亲身上也产生了这种演变。
我虽不喜这种演变,但又觉得,母亲的魅力,增添了好几分。
她再进步再能耐,也祛除不了小农妇女的局限性,这是跟随一生的烙印;也得在不学无术、无稳定事业的父亲身下婉转承欢;也得被我这个儿子、被小女儿牵扯身心;也会在家庭中展露有别于外界的一面。
有一点我无法忽视的痛点,就是有了好工作的母亲,更加不会给奶奶什么好脸色了,虽然这工作主要依靠奶奶的大儿子得来。
大的矛盾没有,奶奶的憋屈委屈多了起来。
我看在眼里,可怜,心疼,但貌似什么都做不了。
我记得之前有一次,因为某件小事,实在看不过眼,大概责备过母亲在当儿媳上面的过分,没想到像踢了老虎屁股,母亲的反应极为愤怒又无情,冷冰冰地反过来痛批我的“僭越”,不识好歹不知分寸。
我极为憎恨那一刻的母亲,甚至想好了多年以后“对等报复。”然而我种种奇怪的想法情绪汇聚,反而对母亲的沉迷高了几度,不管怎么说,早就复杂不单纯了。
母亲上班后的第二个周一,她在公司打电话回来,说是要身份证和村委开的的盖章证明,以办理无犯罪记录证明。
国企入职都有这一流程。
因为比较紧急,也不等明天了,让父亲现在就给她送去。
但是父亲懒得动,把这事推给了我。
那时候我骑摩托已经熟练,也没推脱,骑上摩托,拿上母亲的身份证,然后再去村委拿了那份手写证明,便向母亲公司出发。
我第一次去,不过我知道那里的央企分公司,加上就在国道旁,认路不难。
到了那里后,我跟一楼大堂的妹纸说找XXX,说她是我母亲,也就放我上去了,大堂妹纸告诉我,母亲部门的办公室在二楼右手尽头。
还没到门口,我已经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不禁腹诽,这国企就是闲,上班时间都是聊天扯淡啊,丝毫没有我想象中现代化企业的沉稳感觉。
我没有马上进去,而是通过门旁的窗户观察一下里面,我想看看母亲在上班时候的状态。
办公室大概七八个人,肉眼判断的话,一半年轻人,一半30岁打上。
惊奇的是,这才几天,母亲似乎与他们打成一片,我看她脸上如春风洋溢,笑逐颜开地与其他人交谈着。
就连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士,都与母亲聊得很欢快。
我心里突然觉得不太舒服,母亲从没在我面前这样过,她居然还时不时撩一下头发,笑得嗨了还捂嘴,这活力姿态,哪里像快四旬的妇女;举手投足,哪里像有一对儿女的母亲。
母亲这成熟风韵间又几分小女人样子,把我给看呆了。
主要还是她在小年轻外人面前的风情,让我心情复杂。
我钟爱这样的母亲,但正常来说我无法体验、拥有这样的母亲,内心酸楚无比,又一丝忿恚。
也不得不佩服母亲,在交际中这八面玲珑和游刃有余。
母亲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得意地说过,她情商其实挺高,会说话会做人,无论对方是什么人何种身份,她都能做到不卑不亢中的大方得体,人们都喜欢跟她交谈,不说令人如沐春风,起码是老少咸宜。
我认为是她们老家那边的种族天赋,就好比大部分潮汕人,都比较开朗健谈热情,初识时就没有距离感。
母亲在这方面倒是真的,我见识过,村里那些在外面当大官的,身家丰厚的,回来办喜事,我母亲在场也能跟他们聊得很开。
目前来说,母亲的工作体验不错,我看出她神色中是发自内心的舒畅,一扫往日挥之不去的眉间哀愁。
此刻她手里拿着一沓资料,盈盈一笑间,明眸皓齿,双眼灵动如水,终于发现了窗户外的我,她笑容不减,眼有淡淡涟漪,令人出神,对我喊了声“御卿到了啊”,幽韵悦耳,从前少见。
母亲起身离开座位走出门来,我把手上东西交给了她。
她办公室里的人都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过没说啥,除了门口座位一位看上去年纪跟母亲差不多的大姐姐问了句,“梁(母亲姓)姐你儿子啊?没想到长挺帅啊。”
我礼貌地对她说了声“姐姐好”,令她喜上眉梢,咯咯笑了,“哟,小朋友真会说,其实呀我年纪跟你妈差不多了。”
母亲在旁,我刻意回道,“那就对了,你看我妈是不是像我姐姐一样。”母亲同事就说道,“哈哈,也确实是哦。”
母亲则是佯嗔,“夸张,没个正型”,不过可以看出她挺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