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拍桌案,茶杯都被震地飞起来,与此同时,像是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天外天上空电闪雷鸣。噼里啪啦响,轰隆隆十分骇人,贺亭瞳握紧了手中剑,盯着面前的帝君,已经做好了干架的准备。
会杀他吗?需要提防,但应当不至于。
神朝已经在世家围剿下消失,帝君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很让人玩味,偏生傅氏就是世家之一。
若是傅氏一家独大,把控仙盟,这个帝君还有点神朝复辟的意思,可偏偏傅氏是出了名的绣花枕头,一屋子的草包美人,而今仙盟由徐氏掌权,七圣当中活的最舒坦的又是最恨神朝的徐若山。
这个“帝君”名头便不是尊荣,更像是讽刺了。
扶风焉拥有如此之高的修为和天赋,却像个囚徒一般被关在天外天,甚至连住所都是祭台,帝君龟缩至此,不为世人所知,头顶又有一个隐宗压着。
贺亭瞳没从中看出来权势滔天,为所欲为,只看出来层层束缚,眼前人瞧着恶狠狠,脖子上却好像套了根绳索,色厉内荏。
“你不过一个小小十三境,竟敢同孤叫板。”男人起身,一步一步朝着贺亭瞳逼近,阴沉道:“你不要命了?还是觉得有风烟护着,孤便不敢杀你?”
帝君一掌拍下,指尖有雷火闪烁,贺亭瞳动也不动,眼睁睁看着那携带灵力的一掌袭向他的面门——
呲啦一声,发带断裂,贺亭瞳额发被长风吹向脑后,他就这样仰头看着,目光中笑意未散,声音在空旷房间里稳稳响起,他道:“君上,我与少君是真心相爱的。”
哗啦——
天外天忽然下起暴雨。
连绵不绝的雨丝坠落,噼里啪啦的声响绵延不绝,直打的屋外花朵败了一地,后头的偏院里传开了侍女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夫人,慢些跑!”
踩着雨水的脚步声渐近,一道身影从雨幕中闯进来,骤然撞在了帝君身上,从背后将他抱住了。
温柔的女声响起:“下雨,冷。”
女人的身影被宽大的衣袍遮掩,贺亭瞳眼睛眨也不眨,他看着帝君面上表情变换,怒意瞬间消散,又变成那股子清凌凌的冷意,他反手握住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眉眼间有一种近乎无奈的温和,“松开,去找松云她们玩,我有事。”
外头暴雨一下子停了,阴云散开,又变成那白晃晃的晴日,帝君身后,一颗脑袋忽地探了出来,贺亭瞳骤然看见了扶风焉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更空,更冷寂,混沌像蒙了一层翳,没有一丝神采……是属于死人的眼睛。
下一瞬,那张脸被帝君以衣袖挡住了。
无数侍女涌进来,擦水的擦水,裹披风的裹披风,将人簇拥着离开,朝着殿后的院子去了。
贺亭瞳眉眼微动,但想了想,权当方才什么都没看到,他看着身形紧绷的帝君,笑着重复道:“君上,我与阿扶是两情相悦,晚辈并无恶意,只想求得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这份真心,想必您能懂。”
帝君站在厅内,一张脸上无悲无喜。
贺亭瞳也不恼,他笑道:“您既然允许我入天外天,想必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贺某若是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您可以直说。”
“你当真喜欢我儿?”帝君的声音很冷,他一转身,又重新回到了自个儿的位子上,捧着茶杯一口饮尽,“他有什么可喜欢的?除却一张皮囊,一无所有。”
“好看只是阿扶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点。”贺亭瞳笑道:“君上若是要问我喜欢他哪点,晚辈其实答不上来,因为扶风焉的全部我都喜欢。”
帝君端茶的手指一顿,他盯着贺亭瞳打量很久,幽幽道:“你喜欢他,不过是喜欢一个长的漂亮,好哄好骗,一无所知黏着你的美人壳子罢了,况且风烟什么都不懂,连作为人的感情都没有,你如何知道他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因为第一眼看见的是你,因为雏鸟情节而对你产生的依赖?”
“想必风烟从未对你提起过他来自傅氏,也从未与你说过他的过去。”
“喜欢他是我的事,这期间心路历程不足为外人道也,况且他是人,有感情,有喜怒哀乐,不是一个壳子,他并非一无所有,他还有我。”贺亭瞳眼睫微颤,而后抬眼,定声道:“阿扶确实未曾同我说过他的身世,可无所谓,他不想说便不说,我贺亭瞳喜欢一个人便是喜欢他的全部,一点小秘密而已,我忍得了,也不会逼他。”
“当然,他对我的喜欢到底是初入人间懵懂无知时的依赖,还是发自心底的欢喜,这一点我会自己去问,就不劳帝君您费心了。”
“您若是想同晚辈怀念过去,说些关于阿扶的少年旧事,在下洗耳恭听,您若是想挑拨我与他之间的感情,休怪晚辈翻脸无情。”
帝君看着贺亭瞳紧拧的眉头,漠然垂下眼帘,幽幽道:“巧舌如簧。”
庭院内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干净了,大殿内外空空荡荡,只有垂首的花草,叶片上挂着闪闪发光的雨珠,四周安静的近乎诡异。
“你既然已经去过风烟的寝殿,想必已经见过祭台,也看见祭台周围那十八盏熄灭的灯了。”帝君垂着头,眼瞳被垂落的发丝盖住,他忽道:“你可知那是什么意思?”
贺亭瞳握剑的手一僵。
“这世间已是循环往复十八次,此为十九。”帝君声音冰冷,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僵硬,良久,他抬头,眼瞳中涌出与徐若水眼中如出一辙的哀伤,“实话告诉你,风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此世将尽,你便是再如何喜欢,也不能与他天长地久,待至终结,天人两隔,也不过是自讨苦吃。”
一股凉气蹿起,贺亭瞳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他哑声道:“你全都知道。”
“我只知轮回,不晓前尘,”帝君一双眼睛如古井无波,“不比你,神魂与风烟让一命缕捆定,想必是如他一般,生生从这十几世里淌过来的。”
他就这样如此随意地点破贺亭瞳的重生,语气平静地仿佛只是无聊时翻看了一本内容乏善可陈的话本,贺亭瞳的手指却有些发颤。
帝君却笑了:“你是在害怕吗?自己苦苦挣扎的人生,奋力求索的道途,不过是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命运’,翻云覆雨,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一瞬间,贺亭瞳在男人脸上看见了颓丧,那双紫色的眼瞳像灌注了太多的太重的东西,深不见底,其中隐隐透出绝望。
贺亭瞳在战栗,却不是怕,这么多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死的多了,学的多了,阈值提高,听见再离谱的事,都不会产生什么道心崩塌之类想法,心脏咚咚咚狂跳,他背后浮了一层汗,却是因为兴奋,终于可以触及真相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