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少女和可爱的蝴蝶结一时间显得格格不入。她将手伸到脑袋,随手松开了那个蝴蝶结,将发带握在了手里,她看着林玄言,道:「这是那天你在茶馆送我的发带。你特意告诉我你挑了好久。」
林玄言没有接话,这是他的一点小心思,当时不过是想戏弄一下她。
季婵溪继续道:「我们当时约好了破镜之后便去那座茶馆见面,于是我们几乎同时去的,但是最后你告诉我你来之前花了很长时间去挑这个东西,你的意思是你在让我,对么?」
他忽然有些后悔去作弄她,也没想到少女心思这般敏感,将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他忽然问:「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季婵溪道:「我去到了边境。」
林玄言微怔,然后明白了许多。
边境这两个词代表了太多含义,特别是在战争的年代。那里硝烟弥漫尸横遍野,每日都有城破,有难民逃离,来不及逃的被屠杀殆尽,男子被抓去做猪狗般的奴隶,女子被奸淫掳掠,不堪凌辱自杀的还好,那些下不去手想要苟活的更是没日没夜在地狱般的痛苦之中渡过。而那些逃走的大多也会饿死在那个冬天。
逃往的人们许多也已残疾,有的甚至被割去了耳朵,手脚,他们的求生欲望便也显得那样可笑,明知道已经活不下去,却依旧在这个艰难的严冬里蠕动着。
她如今以鬼神入道,去往硝烟弥漫的边境确实最合适不过。每日每夜的战争里都有许多人屈辱地死去,许多人临死前饿得仿佛骷髅架子,怀中抱着早已死去的婴儿倒在第一场雪里,而这些不过冰山一角。在这般通天彻地的苦难里,她行走其间,见了很多的生,更多的死。
少女也没有告诉他,她去到那里不只是收拢魂魄,她还救了很多人,杀了很多妖怪,只是这些不过杯水之薪,即使是那些忽然出现的强大白鬼也没能太多左右战局。
她终究只是少女,没见过太多生死。于是她开始动容,在边境的几个月对她的影响极大,她陪着江妙萱守着夏凉,真正明白了除非通圣,不然个人的力量在战争中不过沧海一粟,军阵便像是泥沼,哪怕你是化境高手,会被那些乌合之众以人数堆死。而她也亲眼见过许多修为不错的年轻人死在妖力平平的妖怪手中。
他们的修行太过顺利,只学会了修行,没学会杀人和拼命,许多人被一刀捅入搅碎内脏的时候,都还是一阵茫然。
于是她的道心开始有了改变。
她化身成鬼,以鬼道入神道。她也和江妙萱讨论过许多,最终才真正谋划好了道路。
这条路极其凶险,许多前人走过,大都无疾而终。但她始终相信自己与他们不同。
天下平静十年,她本该静心修行,去消化这半年间的感悟,说不定十年之后便可破开通圣门槛,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通圣之一。
但是她却得到了父亲的死讯,杀人之人很是隐秘,但是阴阳阁阁主的死总是无法瞒天过海。
她本以为自己对父亲没有任何感情,但是见到那被凌迟一般的尸体的时候,心中依旧有气血起伏,那像是上古以来血脉间相连的悸动。于是她在闭关修行之前,想再来了却一些心愿。
她没有想过自己能在这里杀了林玄言,但是她想堂堂正正赢他一次,了断那些因果。
在试道大会上的比武,在夏凉城外荒山中那无人知晓的战斗,一幕幕场景拆分成无数支离破碎的细节,浮光掠影般奔过眼前。
林玄言神色肃然。
他抿着嘴唇,在骈指立在胸前的一瞬间,萦绕他周身的春风刹那肃杀。
大云低垂,雷鸣滚滚。季婵溪幽冥般的身影在原地晃了晃,便只剩下了单薄的影子。
天地之间风声绕着无数个圆疯狂旋舞,汇成尖锐鬼啸。
林玄言捕捉不到她的身影,他神色平静地看着翻滚的雷云,指间的剑意一如风中飘摇的烛火。
「你的路或许是对的。但你终究还是太过年少了。」林玄言轻声地说。
几道剑火浮现周身,他向着虚空的某处斩落,剑光一触及雷云便犹如烧红的铁剑淬入水中,大团大团地冒出滋滋的白烟。
林玄言面不改色,无数道剑光暴雨梨花一般向着前方穿射而去。
雷云被洞穿出无数的小洞,一道道光透出,它甚至来不及收密合拢便要被剑意摧毁撕碎。
就在林玄言要破开雷云之际,他如有感应,身形忽然向后飞掠。
一道银光亮起。
雷云破处,天光弥洒而来。
那是一片月牙形的飞刀。自雷云中飞射而出,与之具来的是无数破碎的斗笠碎片。
林玄言很快明白,那是季婵溪隐藏在斗笠中的飞刀,那片刀刃极薄,极锐,在破云而出之时便泛起刺目银芒。
雷云由厚转薄,季婵溪的眉目再次清晰。
她不指望这一记飞刃可以击败林玄言,但是她知道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片刻之后,她秀眉微蹙。
林玄言在疾退一阵之后骤然停住了身影,他对着那飞刃伸出了幻影般的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