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琳俏脸上一红,双手合十,嘴里低低的不知念着什么。
田伯光叹道:“那小子的功劲着实古怪,这一刀接实,我就觉得气力一空,还以为这小子使诈,暗中用了虚字诀,卸我的劲力,我这连环十二刀每一刀都留了三分劲道,若他真的使了虚字诀卸我的力,我单刀只要斜斜向上一拖,便可以卸了他一条膀子。”
“哪知……哪知……我心中一喜,刚要使力拖刀,那虚荡了开的刀锋却被一股劲力绞着向外一扯,若不是我正要拖刀斩他肩膀,紧紧握住了刀柄,这刀便被他绞脱了手。我看他刀势明明用尽,实在想不通如何发出这古怪的气劲。”
田伯光百思不得其解地摇了摇头:“我自然心中大怒,跃开一步,挥刀再斩,那股怪力又出现了。那小子一手刀法狗屁不通,偏偏快得哧人,明明看着破绽百出,不等我挥刀砍去,他的刀已换了招式。那刀法明明奇烂无比,偏偏又快又狠,由不得我不去招架,只要一接他的刀,那股怪力就绞得我的刀荡向一边,被他一通乱劈乱砍,我发挥不出平时六成的威力,竟是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可恨我一手快刀打遍天下,却被这大胡子劈柴杀鸡般的狗屁刀法压制得毫无施展的机会。后来我见势不妙,引刀后退,待他纵力前跃时斜斜掠至他侧面,左肋下刺他心脏……”
令狐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原来田伯光这一刀乃险中求胜的绝招,令狐冲在山中与他比斗时,田伯光曾戏耍他般使出这一招来,令狐冲肋下中的一刀就是被这一招所伤。当时幸亏田伯光见他是条好汉,只用了三分力,不然这一刀就直穿入心脏去了。
那一式刀法的确是又狠又毒,此刻听他用这一招对付吴天德,不禁心中怦怦乱跳。
仪琳见令狐师兄脸色,也知这一刀一定大有名堂,脸上不禁浮起担忧神色。
只见田伯光脸上神色古怪地道:“我这一刀攻其所不备,他正全力向前纵跃,手中刀又向前刺出,正是旧力尽去,新力未生之时,急促间回刀自救,力道根本不足以阻住我这一刀。可是……可是这一刀居然又带了那古怪的劲道,引得我刀刃偏了一偏,刺到了他胸前。”
令狐冲和仪琳都是啊地一声叫出声来。酒店内的人听了他们讲话,都是静悄悄听着。
田伯光苦笑一声道:“只听‘嚓’地一声,十分刺耳,我的刀竟从他胸前滑了过去,真是莫名其妙,竟然没有伤了他。我心中奇怪,寻个机会又使出这一招来,想看个分明,不想那小子聪明得很,回刀不及,竟用刀柄撞开我这一刀,奶奶的,我第三次使出这一招时,这小子居然想出了破解之法,不但破了我这一刀,刀势反削,差点儿削去我右手五根指头。”
仪琳脸上浮起笑容,问道:“你的手指并没有断啊?”
田伯光瞪了她一眼道:“我是什么人?常言道壮士解腕,眼见这一刀贴着我的刀刃削向我的手掌,我立即弃刀后退。那混蛋根本不讲江湖规矩,刀势去尽,竟抬起肘来向我脸上重重地一撞,奶奶的,我田伯光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令狐冲这才恍然他脸上的伤痕竟是由此而来,不由哈哈大笑,对那位吴天德这样随机应变的功夫极为佩服。只是不知二人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他既然落了下风,怎么又这么快摆脱纠缠追了上来,那吴天德又去了哪里?
正想追问时,忽然邻桌上一个青年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抢到田伯光面前,拔出长剑,喝道:“你便是田伯光吗?”
田伯光正没好气,翻了翻眼睛道:“是我,怎样?”
那年轻人道:“你这淫贼,武林中人都要杀你而后快,竟敢在这里公然现身?我迟百城今日要替天行道……”说着一剑向田伯光刺去。
田伯光坐在桌前不动,只听“铿”地一声,那叫做迟百城的年轻人身形一晃,手中的长剑呛啷一声掉在地上,人也仰面倒下,胸前不知己何时中了一刀,鲜血直冒。
田伯光笑吟吟地望着他,轻轻道:“五岳剑派的垃圾实在太多,泰山派的垃圾尤其多,真是无处不在。”反手一插,滴血的刀锋缓缓插入桌上的刀鞘之中。竟无人看清他何时从桌上抽出刀来,在迟百城胸上刺了一刀。
楼上楼上的食客看见出了人命,一声呐喊,纷纷逃出店去,店老板和店伙计骇得钻到柜台底下不敢出来。可是楼上那胖大和尚却仍大口喝着酒,挟起一块肥牛肉塞进嘴里嚼得颇香。一楼墙角有两个人背对着众人坐着,看打扮身形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衣女孩子,也不知是吓坏了,还是竟不知店里闹出了命案,也坐着未动。
迟百城同桌坐着的是一位红脸道士,颌下一缕长髯,此刻怒容满脸,手执青锋,一步步地走过来:“田伯光,你好威风!泰山派天松领教阁下的高招。”
令狐冲见他举手间便杀了一位五岳同门,也是又惊又怒,刷地举起长剑,隔着桌面连刺三剑,去势凌厉,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笼罩在内。
他这一动手,那天松道长自重身份,站在一旁便不动手。只见田伯光站起身来,也不拔刀出鞘,左手举着连鞘的刀连连挥动,架开令狐冲这三剑,忽然刀光一闪即逝,田伯光左手举着刀鞘,右手握着刀柄,刀仍插在鞘内,旁边站着的天松道长却宝剑落地,双手捂胸,指缝之间鲜血不断渗出,一步步向后退着,脸色苍白,犹如见鬼。
田伯光淡淡一笑,道:“令狐老弟,我与你一见如故,为何总是刀兵相见呢?来来来,坐下饮酒。”
天松道长见这田伯光从始至终,不曾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恨极,可是一时竟没有再冲上来的勇气,忽然大叫一声,跑下楼去。
令狐冲本想问问田伯光二人一战最后到底怎么了,经这一打搅,便没有再问。好在天松师伯虽然受了伤,似乎并无性命之忧,令狐冲只好坐下,心想:“这田伯光喜怒无常,动辄杀人,再这样纠缠下去,不知又要牵连多少人,怎么想个法子救了仪琳师妹出去呢?”
望见桌上酒碗,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回雁楼内,令狐冲用计引田伯光坐斗,只想待他得意忘形时输了赌约,可以救得仪琳离去。田伯光也是甚机智的人,要引得他上钩,这番苦肉计就不能不做得逼真些。况且他功夫本就不及田伯光,纵不做戏这番苦头也是少不了的。
好在田伯光对他颇为投缘,也无心杀他,二人坐在凳中斗了十余招,令狐冲身上已中了三刀,刀口不深,显见田伯光已是手下留情了。
只是如此拼斗下去,令狐冲身上又有多少血可流?仪琳见了他那般模样,心中感动,含着眼泪欲拔剑上去帮忙,心想:“令狐师兄为了救我,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刀,我怎能袖手旁观?”
田伯光好整以遐,瞥见仪琳动作,笑道:“小美人儿,你若敢枉动,自己坏了规矩,可莫怪我无情了。”
令狐冲身上鲜血淋漓,却是面不改色,看见仪琳动作,叫道:“仪琳师妹,不要妄动。我这刺蝇剑法玄妙之处还来不及施展呢,待我使出刺蝇剑法的绝招来,田伯光决不是对手……”说着啊地一声,臂上又挨了一刀。
仪琳叫了一声:“令狐师兄……”两行清泪已沿着柔美的脸颊直淌下来。
就在这时,门口一人大笑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回首,小淫贼却在此处。”
缠斗中的二人一齐住手,大家都往门口望去,只见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脚下一双千层底的布靴,已看不出颜色,一条深青色的裤子,满是泥泞,上身却穿了件肥大的对襟短褂,衣摆全系在裤腰里,肚子圆溜溜的,也不知塞了些什么,肩上一柄单刀,挑了个碎花布包裹,挺胸腆肚,神气活现地迈过门槛大踏步进来。
仪琳喜道:“吴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