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养个猫儿,养个狗,也不能嫌麻烦就丢弃,林听除却总生病,倒是比什么猫狗都好养活。
涂江近日要来几艘货船,是从南边来的商人,段翎打探到其中有灿州的货物,托阿泗买了两斤灿州的荸荠回来,打碎了混着肉糜包了半碗肉燕,她自幼在沃东,想必吃些那里的食物会好得快些。
阿泗背着手,在外面探头探脑,看到段翎眼下的黑眼圈,发出惊呼,被段翎“乓”一声关上门,阿泗默默鼻尖,嘴里嘀咕:“转性了?这么善良的吗?真过起日子了?”
“阿翎小时候便是如此,只不过现下找回原本的样子罢了。”墙头有人笑道,阿泗一转头,吓得跌坐在地,一个清癯的年轻郎君顶着张涂脂抹粉的脸从墙头缓缓升上来,正是般若。
阿泗拍拍屁股站起来,嘀嘀咕咕说自己才不信,转而便走了。
般若摇摇头,目光柔和地望着紧闭的门窗。
当年夺嫡之争惨烈,三皇子闲云野鹤不问世事,段二郎将他引为挚友,谁又能想到段家会被他们如此信任的挚友构陷通敌,坑害到如此境地。
大郎夫妇久等援军不到,力竭战死;二郎绞杀于午门,二郎发妻薛氏惊惧难产撒手人寰;段翎带着刚出生的侄子跟随大哥的长子流放,途中两个侄子皆病死。
后来夺嫡之争中,三皇子落败被鸩杀,始作俑者先帝也在儿子们的激烈斗争中被毒杀。
段翎已无亲眷,也无仇人,他过得便如行尸走肉一般,面上太平落拓,心底冰凉一片。
早年他在京中,常听二郎喋喋不休讲这个弟弟,也听坊间对段翎的议论,更见过他京郊猎场举箭猎头名,如何的光彩烈烈,灼目鎏光,绝不是在逐城的一团死灰。
如今他猛地记得有个词叫死灰复燃,段翎这团死灰眼下有复燃之势,林听那样死静的浑水,搅动得他要复燃了,眼底重生一丝生机,心底复苏几分善意,他愈发像二郎说过的那个段三郎。
林听这滩浑浊的死水,也涌动清澈起来了。
阿翎尚可死灰复燃,他已是一团被水浇透了的死灰,再无重燃可能,只是他们这些人,有一个能走得出来,便已是上天宽宥,般若想着,嫣红的唇不自觉勾起一抹苦笑。
林听的水疮共生了七日,待到她耳目清明,浑身轻松地醒来,大概是个晌午,她不能见风,也不能见光,门窗的缝隙都教段翎用棉花塞上了,屋里闷黑一片,只是热气蒸腾,让她猜测是正午。
她眨了眨眼睛,踢了踢腿,才发觉自己还枕在段翎臂弯上,鼻息间萦绕着他肌肤上的淡香,他侧卧着,只在床上占了一小块地方,闭目小睡,感到林听动了,皱着眉,下意识又轻拍哄她。
林听先是心脏猛地一缩,接着放大放大,被灌满了温水似的,如此温暖,许久之后才感觉一阵恐慌,自己枕在段翎的臂膀上并不合适,他可是自己丈夫的哥哥啊!她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丈夫?
她连忙起身,离他远些。
段翎也被她的动作惊醒,揉了揉眼睛,手背探了下她的额头,被林听拘谨地躲过去。
她现在心脏还砰砰乱跳,有种背着丈夫偷人的错觉:“三,三哥,谢谢你,你一直翎顾,我,但,但我们这样,不合适……”
林听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狼心狗肺,但的确她不能再和三哥有肌肤接触了,这是不道德的,可是她又忍不住贪恋这份温暖,如果,如果未婚夫就是三哥那多好啊,那她就能有这么好的一个亲人了。
段翎嘶了一声,嗓子有些哑:“怎么病一场又结巴了?哪儿又不行了?”
“我们这样,对不起段昧。”林听摇头。
段翎沉默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当初随口扯谎,编出来的弟弟,他若是现在告诉真相,保不齐她又要闹着嫁给自己,想了想,他还是说:“你病中可是一直抱着我叫娘。”
“啊?”林听大惊。
“可见你跟我们家还是有母女缘分的,既然如此,我家中也没有女儿,你就当是我妹妹。好巧我昨晚梦到段昧,他说让你为他守寡,他心中有愧,让我不如认下你。”段翎老神在在。
他的胡话信手拈来,林听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如今上了几个听学,加上段翎教化,想法与刚来时候大不相同。
她想,如果三哥变成她的哥哥,那他们就是真正的亲人了,她有了一个对她非常好的亲人!也不必担心对不起段昧了!
林听当场热泪盈眶,在床上向他作揖:“三哥,以后我一定,给您养老。”
段翎:“……”
他才十八,用不着想这么深远的话题,真的。
李宝音在授课室上课的时候精神不振,先生时而绕过去敲她的头,说她是太守之女,竟然也不为大家做好榜样,次次成绩倒数,简直羞于见人。
但她骑射了得,骑在一匹棕色的小马上,稳稳地下腰,手臂绷起,将弓箭拉得满若半听,像一只骄傲的小雏鹰,松手,箭便如流星似的飞出,虽未正中靶心,只在靶上留下一个红点,但已经是佼佼者。
青苗班的学生所用的箭矢都将箭头磨平了,在磨平的箭头处染上红油,击在靶上记分,防止误伤。
周围学生为她喝彩,举起弓箭,齐齐爆发欢呼,林听也被其所感染,为她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