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敲打过花草,簌簌地响,段翎恍若身处峭壁,被烈日晒得口干舌燥,而眼睛看不见,只下意识抓住一枝花,花有他想要的水。
段翎薄唇微动,仅靠本能摸索着,碰了下花,再极缓地含过,只得到一丝潮意,根本缓解不了他的渴,最后含吃进去,希望能从中得到一点能喝下去的水。
花被段翎吃在嘴里,碾出了少许花汁,勉强解了一点渴。
获得水的他重新活过来。
尽管烈日还在敲击着四肢百骸,段翎也觉得好了很多,可口渴后喝到水会越发想喝更多,恨不得喝个酣畅淋漓,于是继续含吃花,让少得可怜的花汁落入口中。
林听肩膀僵硬地打开,直起脖子,段翎用树枝挑了挑她的下巴,示意她把头再抬起来一点。
街上人不多,他们来去匆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分明没有施加过多的视线给她,最多因为她与段翎走在一起,眸光闪过几分讶异。
逐城百姓日子苦闷无趣,所以爱看热闹,但凡有什么新鲜事儿,隔天就能传遍整座城,段翎多了个小未婚妻的事也不例外,他们没想到段翎竟然还没把人赶走,这是接受了?
林听有种错觉,总觉得这些人的眼睛都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带着谴责,她不敢回应他们的目光,觉得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了,好像块木头似的僵硬。
段翎用树枝抵着她后背,让她走在前面。段翎心脏被林听小心翼翼的笑容扎了一下,他忙错开眼睛,呼吸有片刻的不稳,他竭力压制下那种不切实际的,想做个救世主的念头,他段翎,从前是侯府千娇百宠的幺子,如今是逐城的混混头目,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做不了救世主,他谁都救不了。
整理好一切情绪后,他才如常道:“走吧。”
林听跟着段翎穿行了一上午,此刻洗完澡了,更是筋疲力尽,但还是努力跟在他身后,尽量不添麻烦。
不多一会儿,晌午的热风就吹干了她湿漉漉的头发,还让她出了一脑门的细汗。
她常常视若珍宝地扶一扶自己头上的花冠,怕它有缺损掉落。
她好喜欢,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林听觉得段翎虽然轻佻、凶戾、独断,但人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日子也没有预料的那么糟糕,他不会打骂自己,也不会连着好几日不给她饭吃,会带她买新衣裳,给她编花环……
虽然街上行人的目光还是让她忍不住躲闪,但林听只要摸摸头顶的花环,就觉得能再坚持一下。
“别摸了,没掉,快走吧。”段翎在林听身后,时刻盯着她,防止她再弯腰塌背,但这一路林听频繁地摸那个花环,她每摸一下,段翎心里的烦躁就多一分。
不过是他随手扔给她的小玩意,值得当个宝贝似的吗?果然没见识。
“哦。”林听讪讪罢手。
临近午时,是逐城最热闹的时段,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段翎带着林听在一家面铺落座。
这家面铺已经在逐城开了近三十年,享有盛名,桌椅板凳都已经老旧油亮,像被刷上了一层桐油。
摊主的儿子帮他们把凳子擦干净,请他们落座。
林听将东西放在桌子角落,拘谨地看段翎先开口:“一碗鲜鱼面,面切成细丝,煮时不加荤油,加一碟沥干的牛蒡脯,不要太咸。”
等段翎说完,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林听才跟摊主摊主拘谨说:“一碗,一碗素面。”
“行,饿不死就行。”段翎点头,用随身携带的手帕背面擦了擦自己面前桌子的一亩三分地,然后将紧窄的袖口扣子解开,向上翻了三折,才把帕子正面放在桌上,防止皮肤和桌面接触。
林听从未在除了家之外的地方公共场所吃过饭,十分局促不安,落在腿上的手此刻觉得怎么放怎么不对劲,在腿上挪动了一会儿,抬起来放下去,又抬起来。
段翎在她袖子要落在桌子上之前,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的两个手腕。
“新衣服新衣服,还是白的,林听你怎么敢往这个桌子上放的?沾上油污根本洗不掉,到时候衣服黄一块白一块的脏死了。”他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块手帕,依旧用背面擦桌子,然后正面平铺在上。
“你怎么这个都不懂?往常学什么了?以后出门随身带好手帕,听到没有?”段翎碎碎地说了一顿,林听讷讷点头。
“三,三哥,你这么爱,爱干净,为什么,院子,院子里的草不除?”林听不解,不仅草不除,厨房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她问得段翎脸上一僵,后槽牙磨了磨,又狠狠瞪她一眼,没好气说:“那能一样吗?”
林听不敢再问了。林听原本兴致勃勃,一心只想着去上学的事,段翎提起她的结巴,她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肉眼可见地落寞起来。
她心里想的什么,段翎现如今也能摸头个七七八八,只要凡事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就对了。
他问:“真不想去了?”
林听一点头,豆大的泪珠顷刻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了:“我不去,去了。”四个字都结巴,她一想,眼泪就滚得更快了,像玉珠似的。
他的手掌几乎将她的脸和头尽数捧起来,林听在这寒日,只能感受到他掌心粗粝,带着滚烫,温度顺着掌心一股脑传进了心脏,她知道段翎是她丈夫的兄长,是长辈,他触碰自己的脸颊似乎并不合适,但还是贪恋这份温度,忍不住哽咽地唤他:“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