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倏然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抬步走至罗汉床前坐下。
林听忙跟了过去,小心为他将旒冕戴上,并束以金簪,最后认真理好旒冕前后垂下的玉珠穗,方恭声道:“陛下,妥当了。”
段翎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淡淡开口:“为何不唤朕阿兄了?”
林听闻言怔了怔。
对方那张冷白如玉的俊颜隐在帝冕上的十二玉旒之后,叫人无法一眼辨清他面上的神情。纵是朝中那几位元老被他隔着冕上垂落的十二条玉珠穗瞧上一眼,也会骇得心里直打突。
面前之人头上戴的帝冕、身上穿的龙袍、腰间玉带上刻的龙纹,甚至脚上穿的那双玄舄,无一不象征着威严不可侵犯的无上皇权。
就算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就算她在段翎及冠后顺利嫁入东宫,待段翎称帝,她或许也无法像少时那般待他,更何况如今段翎心中仍存恨意,对她态度不明,她那句逾矩的“阿兄”便更不敢唤出口了。
段翎盯着她瞧了片刻,忽地沉着脸起身阔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冷声抛下一句:“若没睡够便再多睡会儿,否则夜里若困了,朕可由不得你在朕身下睡过去。”
“……”林听眼睁睁看着段翎大步离去的背影,直至那抹尊贵的明黄色消失在殿门的转角处,方将目光收回,思虑片刻,迈步回到榻上继续歇觉。
这一觉便睡到了巳时,天光透过软帐柔柔洒在林听面上,她才刚睁开一双惺忪睡眼,便听见外头隐隐传来段翎的怒骂声。
段翎如今贵为天子,若是宫人做错了事,或是有哪个臣子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只需淡淡开口吩咐一句便可将其发落,何至于发怒?
林听心中暗叫不好,脑中残存的睡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当即起身下榻。
女官和几个宫婢已在帐外候了多时,见林听醒了,忙近前服侍她梳洗更衣。
林听左右瞧了瞧,低声向女官打探消息:“陛下这是怎么了?”
女官听罢满脸欲言又止,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比林听还低,却只敢向她透露一句:“因为谢侯爷。”
只这一句,便叫林听胸腔里的那颗心瞬间沉至谷底。
林听肤白胜雪,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朱,那些寻常贵女喜用的脂粉螺黛到了她那儿,瞬间都成了无用之物。
女官虚扶着林听从妆台前起身,恭恭敬敬道:“早膳已备下了,姑娘去用些罢。”
林听出了会儿神,随即摇了摇头:“我去瞧瞧陛下。”
她见女官听了这话后神情瞬间紧张了不少,便安慰地朝她笑了笑:“大人莫忧,我不是想去求情。”
女官稍稍安心了些,但也没安心多少,忐忑地跟着林听走到外间,见皇帝凌厉的视线向她们这边投来,瞬间吓得双腿发软,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殿内已跪了一大片宫人,个个伏首于地上抖得跟筛糠一般,连伺候段翎多年的首领大太监王忠也在其中。御案上的几摞奏折已被皇帝尽数挥落在地,连上面摆着的茶盏和笔墨纸砚也被通通扔了下去,可见皇帝此刻怒气之盛。
林听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在段翎手中攥着的那块金令之上定了一秒。
金令?
林听一时间心神俱震,险些维持不住脸上强装的镇定。
她出身世家,又在五岁那年被太皇太后着人接入宫中长住,直至十五岁及笄那年方回府,自然知道这块金令是对江山社稷立下大功的重臣才有资格获得的赏赐,得此金令的臣子及其后人可得天子三诺,其珍贵程度堪比丹书铁券。
段翎脸色阴沉至极,死死盯着眼前闻声而至的女子,一双漆黑的眼眸不受控制地渐渐染上猩红,眉头一竖正欲冷声质问,却听林听柔柔问道:“阿兄,你用早膳了吗?”
女子轻轻柔柔的话语如高山新融的雪水,瞬间将段翎胸间的滔天怒火浇熄。他闻言当即怔住,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半晌才勉强醒过神来,嗓音极哑:“什么?”
林听不动声色将微微发抖的纤手掩在身后,忍着恐惧绕开那一地的奏折走到段翎面前,本想去牵他,奈何实在没这胆量,只好在眉眼间漾开一个笑来,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开口说道:
“走罢,阿兄,先去吃些东西,莫饿坏了身子。”
沉香随之涌来,林听下意识张开嘴,尔后反应过来自己还是赤着的,不太习惯这样接吻,想伸手拿衣裳,却被段翎握住,他五指嵌入她指间,成了十指相扣。
细细密密的吻落到林听唇角,脸颊,脖颈,锁骨,又回到她唇角,贪婪地夺取她的气息。
叫她喘不过气。
段翎如同一条色泽漂亮的毒蛇,落到她脸上,然后就沿着脸爬动,所到之处,潮湿滑腻。
林听情不自禁抛下今天的一切,微抬双肩,迎合段翎的吻,因为她有种不迎合他的吻就会被这个吻拉下水里,一起沉沦,活活溺死的感觉。
段翎吻过林听溅到水滴的侧脸,继续俯身,吻住、含过她正在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心脏柔软,仿佛能融化在他口中,而他像个妖物一样,喜欢吃人的心脏。
他吞吐着她的心脏。
林听心脏的红与他舌尖的红同色,却又有些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