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只觉得背上都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傅雨城轻轻吸了一口气,略微镇定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来。
眼前的男人,戴了一张华丽的威尼斯风格面具,各种镶嵌宝石和黑色鸦羽的掩映中,只能看到一双琉璃般冰冷浅淡的茶色眼珠。
傅雨城望着这双阔别数年,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眼睛,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音乐就要开始了。”对方见他久久不回答,直接不容拒绝地揽上了他的腰,把人拉进了舞池。
轻柔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缓缓响起,舞池里的众人,都纷纷随着音乐,一对对翩然起舞,赏心悦目。
傅雨城低垂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不专心。你在想什么?”对方带着他轻盈旋转着,同时低声道。
傅雨城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我在想,你为什么会邀请一个……一个陌生人跳舞?”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傅雨城只觉得手心有些出汗:“哦?可是我戴着面具,你确定?”
“长相倒是其次……你们的气质,简直一模一样。”男人盯着他,“都非常狡猾。”
“狡猾?用这个词来形容朋友,似乎不太妥当吧。”傅雨城勉强笑道。
“确实,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并不准确……或者应该说,他这个人,狡诈无情,心狠手辣。”男人顿了顿,又缓缓道,“你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傅雨城别过头去,没有接话。
男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小时候,因为出类拔萃的精神力天赋,几乎被所有的同龄人排斥。那个时候,我非常孤独,但自尊心却很强,便装作不屑于和他们玩的样子。”
他顿了顿,又道:“我从几岁就开始装,一直装到十几岁。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孤僻高傲,难以接近——除了我的那个朋友。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社会阅历已经极其丰富,一眼就看穿了我这个小可怜的内心。然后,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他想方设法地接近我,试图和我做朋友。然而我并不领情,我就像刺猬一样,反反复复地拒绝他……我不敢接受他的好意,我最讨厌别人的施舍。”
傅雨城低声道:“那不是施舍。”
“对,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施舍,是欺骗和利用。”男人嘲讽一般笑了笑,才继续道,“我那位朋友,是一个极其顽强的人,当然不会因为我区区几次拒绝,就挫败放弃。他反复地试探我,用尽了一切办法,要把我从蜗牛壳里拉出来。”
“我很害怕。我缩在我的壳里,一边拼命拒绝,一边又隐隐渴望……他就像一团寒冬中的温暖火焰,我明知道会被烧伤,却又难以抗拒地被吸引着。”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总之,我那层硬壳,就像暴雨后的堤坝一样,轰然垮塌,一败涂地。我终于接受了他,让他进入了我的生活。”
傅雨城喃喃道:“然后,你们成了朋友。”
男人轻轻勾了勾嘴角:“对,朋友。有那么一种人,你一旦被他燃烧,就很难停下来,然后大火燎原。后来的几年里,我成天围着他转,完全迷失了自我。他想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会拼了命地帮他完成。如今想来,那些事情,我其实并不在乎,我只是想让他高兴而已……我简直着了魔。”
“而他以为你们志同道合。”傅雨城疲倦地闭了闭眼睛。
对方似乎低笑了一声:“志同道合?这就是最可笑的部分了。他总是眉飞色舞地,谈论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理想,谈论着那些无比美好的未来……他看起来简直在发光。而我就盲目地仰慕他,崇拜他,跟随他……就像影子追逐着光一样,拼命地跟着他跑,生怕被光抛下。”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道光,是假的。”
“他的那些理想,也是假的。”
“他向我展示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是假的。”
男人轻声道:“他伪装得完美无缺,只是想利用我而已。他就是个恋栈权力,满口谎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骗子。而我,只不过是他一件趁手的工具,如此而已。”
傅雨城沉默了许久,才道:“工具?你就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男人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我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终于明白过来……他措手不及,被我的反戈一击,逼得狼狈不堪。可是,他在那种时候,竟然还好意思质问我,质问我为什么背叛他,害死了他的同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是他先招惹了我,然后欺骗了我,最后利用了我。”